天又下起了雨,不大,不响,打在地皮上往下渗,致使土壤很松软。Www!QuANbEn-XiAoShUo!cOM飞鸟站在城墙上,透过雨雾往刘老实几人奔去的方向看,直到他们的斗笠蓑衣在远处消失。

在某种意义上讲,这场雨下得好,不利步骑行军。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是拓跋巍巍要趁这场雨,出其不意地杀回来?

他不愿意去想,因为这场雨麻痹不到自己,却不一定麻痹不了周行文。

飞鸟对自己这个结义兄弟只剩下痛恨,尤其是得知周行文还写过一封虽然因为送信的团练失踪没有送到飞鸟手上的信,但飞鸟最终知道了里面的内容,那是不让飞鸟管县城,拉着队伍去帮他守周屯的。而后才是飞鸟收到的第二封,第二封已经转变态度,解释不来县城的原因,怕自己拖累他。

如果不知道第一封信的内容,飞鸟觉得大哥的第二封信中多出于大义凛然,还好受一些。

可知道了第一封信呢,就足以剖析出一种世俗的而丑陋的心态转变——先以情义拉拢飞鸟,让他去县城,到周屯保护周屯,得知飞鸟闯了大祸,又大义凛然地把这个兄弟蹬了,并因为害怕受到连累而坚决不撤出。

哪怕飞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如此地渴望权力,硬把行事的理由栽赃推诿。可这明明是对的呀。飞鸟曾不停地大叫:你即使不信任我,也不应该坏掉脑子吧。你一开始以为拓跋部来骚扰,拓跋巍巍却包围了扶央;你以为拓跋巍巍打不下扶央,拓跋巍巍做给你看了;你却又欢呼吆喝,撤走了,撤走了。你已一错再错,还情愿相信自己的推断?

飞鸟又恨又伤心。为自己伤心,为义母伤心,伤心他为之推心置腹的异姓大哥舍弃情义,钻了牛角尖还自以为很聪明,恨不得立刻站到周行文面前,羞辱得他无地自容,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只会滚落下马,连声忏悔说:“哥哥我错了。以后保证改。”

雨串串如线。曳曳斜飞,天空昏透黄亮。有连绵的征兆。

飞鸟扶住矮雉看前面几座新修的高楼,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在这样的连阴雨面前,拓跋巍巍若不冒雨回师,岂不是自动放弃战略部署?前功尽弃?他猛一击墙垛,确信无虞。

祁连走上门楼,脚步轻快地凑到他耳朵边。兴奋地说:“鹿巴和牛六斤出兵顺利。张奋青还擒了展虎的儿子和弟弟。”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展虎,迷族小酋而已,怎么抵得住自己日趋精锐的人马呢?飞鸟轻描淡写地吩咐说:“让他们赶快结束了,来这里帮我。”他指指前方被雨水浇得软不啦叽的半拉子工事,说:“这种土台最没用。还离城墙这么近,哪个让修的?我让修个外瓮,修不好不说,也不该修成和城墙对射的土台吧?”

祁连苦笑说:“有什么办法,这雨天又垛不得土。”他轻轻地说:“你以前不是说不让鹿巴他们来吗……”

飞鸟知道祁连想说什么,无非是自己说过。县城最终会丢,大伙混点粮食,不必太卖力。他止住祁连,用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理不直气不壮:“百姓们为我欢呼,将士们尽托性命。我不拼死一战,岂不是是负之过甚?怎么,你不愿意?”

祁连面露喜色,连声说:“我早就这么想了。咱怎么说也是大半个县主了不是?”

飞鸟喃喃地唠叨:“我从小到大,老是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喜欢打仗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人死亡;喜欢吃喝玩乐却害怕成为一个行动不变的大胖子;喜欢美人却觉得她们不会喜欢我;喜欢金钱却在拿到手里的时候犯愁……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就有一种很奇怪地**。非常非常地奇怪!”

祁连问:“什么?”

飞鸟挥手直指,掀拳裸袖。话到了喉咙眼,却又不怀好意地反问:“你说呢?”

祁连笑道:“我怎么知道?”

飞鸟给了个看白痴的眼神,小声说:“拥有土地和百姓就拥有一切,治理他们,说话就算……嘘,这话告诉别人,要被杀头的。

”他咳嗽一声,往四周看看,转变话题大嚷:“走。去看看我义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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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母在听丫环讲外面的事,两手驻在拐杖的龙头上,眼睛目视别处,一开一合地眨。丫环讲得很起劲,时不时把手停在空中,比划个不休。她转脸见着飞鸟,腼腆地往一旁躲,连声提醒道:“老太太,来的是三少爷。”

周母扭脸瞧住飞鸟,面色陡然一沉。飞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这个羊辫子在说我的坏话?要是老太太也要和我划清界限,闹脾气?我真是脚下有逢都钻不进去。

他一阵忐忑不安,周母开口了。周母幽幽地说:“正说你呢。这丫头一会说你好,一会说你狠,把我都听得糊涂。按理说,你没有吃我的奶长大,我不该责你怪呢。可你要把我当干娘。我就得说两句。”

飞鸟小心翼翼地说:“儿子洗耳听着。”

周母大声说:“你咋和上宪斗上了?!你咋就看人饿死不管呢?”

飞鸟松了口气,心说: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厚着脸皮否认:“没有的事。谣传。我怎么敢跟上宪斗?他请我当家的呀。”

周母颤巍巍地晃了一下拐杖,铿锵有力地说:“看人饿死不管,杀人头的事总有吧。”

飞鸟想否认也否认不了,只好说:“这都是军国大事。”

周母的气一下泄了,嘿然叹道:“原来是不得已啊。军国大事,干娘插不上嘴,不说了。说也没用。瘦了。唉。你瘦了很多。快。快。找个座吧。”她手摆脚动地让飞鸟坐,口气欢欣地描绘:“我心里都在想。你还年轻,担子不一定撑得下来?就让人写信呀。叫老大来帮你。可他爷几个把我气得……他回信说周屯是咱家的,守不住就丢了家业。他叔也数叨我。说别人不笑话吗?你一个老婆子,怎么什么事都插嘴。”

她动动嘴唇,又说:“我只好憋着劲瞎胡想。今趁你在,我就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周屯打起来了?朝廷没兵,没法管?”

飞鸟有点发愁,讲吧,不太容易让老太太听明白,也容易让老太太担心,不讲,则解不了老太太的疑惑。只好尽可能地解释:“周屯没法守的。让他撤出来。他不愿意撤。”

周母焦急地问:“那该不该撤?”

飞鸟点了点头,说:“应该。”

周母“噢”了一声。气愤地说:“我知道了。朝廷要他们舍家为国。他们不愿意。“她激动地敲动拐杖,在丫环地搀扶下起身,哀伤地念叨:“咱老周家败啦。真的败落啦,开始出这样的不肖子孙喽。”丫环竟不怕飞鸟,回头负气地扔了一句:“你尽瞎说。”

飞鸟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立刻住了嘴。

周母嗒嗒地敲着拐杖,突然背对飞鸟大嚷:“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飞鸟茫然不知何意。

那丫环趁机还了一付恶像,责道:“都怪你。”

飞鸟头大如斗,暗恼周行文,想:要是你出了事,干娘这么大的岁数怎么挺得住?

他真想让周母骂自己一顿让自己解脱一些,也真想当面揪住周行文踹两脚,可说到底,这种扦悔并不能左右形势。飞鸟也只能在心底祈求:“长生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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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寄希望于去周屯的传令兵和刘老实,寄希望于拓跋巍巍的拖延。

正是因为肩负飞鸟的嘱托,刘老实和传令兵风雨兼程往赶一路。风大了发抖,雨大了缩身。他们挨黑赶到周屯,喊开守卫,还来不及去周宅,已经得知一件大事——周行文趁敌人退兵之际。领兵收复扶央去了。

传令兵来过几次了,几个周家的爷们觉得这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叫嚣说:“怎么。你们怯战,还不许我们收复失地吗?”

刘老实和同来的传令兵都有点不知怎么好,商量一会,传令兵决定自个回县城报信。让刘老实追周行文回来。刘老实喝碗热汤。裹着斗笠追赶。他受了寒气,竟硬是忍着腹中巨痛和饥饿狂飙。他在周屯换过马。追了快天亮的时候,马还是喷口沫子,再站不起来。

无奈之际,他只好坐在雨地里啃干粮,对天长叹道:“我刘老实有生之年想办件好事,却无能为力。”这样歇了一小会,又冷又困,又无处栖身。他只好用两条腿往前奔,深一脚浅一脚行路……天亮时,前头露出一座营地,树着大大的“周”字。

他这就用尽仅有的一点气力,奔到跟前就晕倒了。再醒来时,发觉自己被人撂在车上,浑身裹满油布,而人马又在开拔。

刘老实从油布里面伸出头,冲身边的行人大喊:“不要走了。快回去。上头有令。”嗓子都喊哑了,却没有人理会。

他急了一头汗,才记得让他们找团练使。不一会,周行文来到车旁,说:“这游牧人毁完了村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没地方歇。事情紧急,对不住啦。”刘老实头脑一片空白,大声说:“博格不让你去。他下了军令。下了死命令。让咱们三天以后,全部后撤。”

周行文大笑道:“他糊涂了!你也糊涂了!放着天大的便宜不捡?那还是我周某人吗?”

刘老实大吃一惊,几乎无话可说。周行文为之解疑,大声说:“前面有一处散关,屯有大量的粮食。我派人摸过底细。拓跋部只留下一百人驻守。我们缺少粮食,跟博格要,他想让咱撤,是顶着不给。咱要想保证供给,只有袭敌自取。这场大雨让别处的敌人无法救援,正是我们的好时候。”

突然,前哨抖着马,连滚带爬地奔回来,一路狂喊:“不好啦。前面有游牧人的大军,铺天盖地,看都看不过来。”

一个个团练卒子脸色蜡白,惊乱无措,有的一下走不好,腿脚抽筋,有的牵强一笑,说:“骗人的。”周行文尚不大相信,举着马鞭到处乱打一阵,收拢心腹和亲戚,大喝道:“稳住队伍。我上去看看。”他怒瞪双眼,要求自己的一个族侄说:“你跟我来。”那位族侄已经有开溜的打算,连忙说:“先回头个头,再派人去看一下。形势不对,咱就跑。”

刘老实挣扎起来,大声喊道:“大人。给我一匹马,我去。”

周行文正愁找不到和自己一起去的,这就给他要了一匹马,说:“好样的。怪不得博格夸你。”刘老实心说:他们抓住我,又不会怎么样我。他仅仅是想想,立刻翻上要来的马匹,跟从周行文往前面奔。

马蹄打得水坑噼啪乱炸,不一会就赶了几里多。这时再往前看,天际处黑乌乌地呈一线,一侧的大路上已经开始滚动游散的骑兵。周行文差点握不住马鞭,连忙勒马惊叫:“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刘老实没好气地埋怨说:“博格一早叫你撤退,你都无动于衷。”

周行文极力游动视线,说:“他是想借我逞威风。我回去,他不一定要干什么惊天的大事呢!再说了,团练是爷们一起办地。他们不愿意撤。让我一个撤呀?”

刘老实苦笑说:“有军令呀。博格现在坐镇大局。下的是死命令。”

“老三出息……可军令有什么用?”周行文观察着前面的动静,轻声说。

突然,他蓦地回头,喝道:“废话少说。回去应变吧。”刘老实应了一声,立刻跟着他往回赶。回去时,团练们已经不在原连的位置了,正顶风冒雨地往回奔,马驰走越人,人甩腿似飞。周行文勒令不住,眼看人马有四处逃散的迹象,只好怒声大喊:“不要乱。”

奔竞之势仍无法遏止。骑马的大多是一些亲戚和头目,把目光投向两条腿的卒子,压低声音说:“快跑吧。反正这些泥腿子也走不快,把他们扔了算了。”周行文从来也没有想到自己器重的弟兄们会说出这样的话,脸涨得通红,他说:“我周行文不是临阵脱逃的孬种。这敌人是急行,我们也是急行,都快碰面了。回头是逃不掉了。好在这儿离句用关口不远,咱们硬着头皮对插过去,抢占关口!”

刘老实敬畏地看着他,实在想不到他还能保持如此的冷静,迫不及待地问:“还有吗?”

周行文说:“把旗帜全给我收掉。对插时,相隔甚远,没有旗。这天,他们非当成自己人不可。还有,分别向周屯、曾阳报信。”他看着刘老实,感觉刘老实似乎病了,体力定然不济,又看像心腹和亲戚。

几人恨不得争先恐后地抢这俩逃生的名额,只是无法开口。

终于,一位本家抢先开口,说:“我和博格熟。我去,可以搬救兵!”

周行文并不看好,他派人走后,望梅止渴地说:“博格的马队日夜兼程,明日可到。我们坚持下去,取下句用关口,守到他来。”他大喝道:“脱逃,你们是跑不过六条腿(人和马一齐算)的畜牲地。想活命,就跟我冒一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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