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对王夫人的病情做出了诊断,说是得了昏聩之症,眼下并没什么好法子治疗,只要让她心情愉快,或许会慢慢的好起来。

贾母冷眼旁观,王夫人的糊涂时好时坏的,也不是一直那样,不过对赵姨娘和宝钗严厉些,与别人倒没什么牵碍。尤其是每当见到贾政,就吓的躲在别人后面不敢出来,可见了宝玉又好起来,摩挲着他的面庞问寒问暖的,跟好人一样。

家丑不可外扬啊,贾母严令阖府上下在王夫人的病情上,对外要守口如瓶。鸳鸯已经点出了所有私房银子的数额,七十万两,若还给黛玉不过够个零头,贾母愈加难过起来,当日只图元春省亲好看,才由着他们花去,奢华靡费也顾不得了,哪想到还有把银子往外拿的一天啊。

真不如闭上眼睛就此西去,黛玉的家产爱跟谁要跟谁要去,可是这些年养尊处优的,人参鹿茸也不知服用了多少,身体好的很,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贾母烦闷至及,连对最心爱的宝玉也不像从前那样耐心了,每来请安多坐一会儿,贾母便撵他回去读书,鸳鸯看出贾母心烦,问道:“老太太是怎么了,这两日烦躁的很,玉钏方才令人传过话来,太太吃了午饭之后,已睡的稳了。”

贾母点点头,烦躁倒不是为了她,打发几拨人四处寻找焦大皆不见踪影,贾母终于相信,焦大确实是被宫里捉住了,可皇上对贾家迟迟不动手,又使她心存侥幸,万一焦大什么都没招呢。

手里不过七十万两,够做什么的,唉,眼下倒像是过一天算一天了。端着茶杯,正想往嘴边送,丫头回话赖大进来了,贾母放下茶杯忙命快请,赖大进门跪地磕头,贾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奴才这两日一直带着人守着京都要道,方才见一队马车进了京城,看似有女眷,又有宫里侍卫保护着,直入皇宫去了。”

贾母的心沉了下去,摆摆手命赖大下去,如此看来黛玉果真找到了王嬷嬷,那么旨意很快就会来的,二百七十万两,除非卖祖产,那是无论如何也还不上的,可真到了卖祖产的份上,贾家也就完了。

林如海留下了家产几何,黛玉是绝对不知道实际数目的,否则也不会只是试探而不行动,而焦大,虽然遣他办了几次事,他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两个人都不要紧,阖府上下虽然有少数人知道黛玉是带着家产来的,但贾母不担心,胳膊肘哪有朝外拐的。除了王嬷嬷,对黛玉家产了如指掌的只有贾琏夫妻,只要他们守口如瓶,便万事大吉。说不得,该舍还是要舍啊。

有太后的慈爱,水泓的呵护,黛玉的心情虽然仍旧悲伤,但当着众人面已不再哭泣,水泓提出送走探春,以免横生枝节,黛玉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将其留下,探春也是一个苦命之人,再说两家之事和她并没丝毫关系,何必为难呢。

探春被迁往凤藻宫居住,虽然不清楚内幕,但生性聪慧的探春还是觉出不寻常来,黛玉哭肿的眼睛与关雎宫中的紧张气氛让她忍不住生疑,虽然住到了凤藻宫,离皇上更远,但是却自由些,在关雎宫中哪怕只迈出院门一步,都有人来干涉。

贤嫔是她的亲姐姐,相处起来也更随意些,不是黛玉不好,两人十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只是她身边那些宫女们,个个虎视眈眈,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

黛玉是听说王嬷嬷马上进京才同意挪走探春的,不是害怕她会泄露什么,只是既然想保住她,那么她知道的自然越少越好,冤有头,债有主,探春等人又有什么错呢,谁也不能对自已的出身做出选择。

王嬷嬷终于进京了,黛玉扶着宫门向外望去,只有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并无其他服色之人,眼看着太阳偏西,还没见人影,正失望着意欲返回宫中,见晶绿面带喜色赶了回来,黛玉连忙迎了上去,问道:“可见了王嬷嬷吗?”

“给皇贵妃道喜,王嬷嬷已经进宫了,皇上请娘娘过慈寿宫去。”

黛玉听了这话,就要往慈寿宫徒步而行,冰湖连忙招呼轿子过来,黛玉心急如焚,自已掀起了轿帘,并一再催促着轿子快走。

急忙来到了慈寿宫内暖阁门口,黛玉反而停下了脚步,雪雁问道:“娘娘怎么了?”

黛玉不知该如何做答,思念王嬷嬷,可下意识的竟害怕见到王嬷嬷,害怕那些往事,面前的门帘子已经掀起,黛玉走了进去,太后坐在正面,水泓在一侧相陪,侧面脚踏上坐着一人,鬓边已有了白发,也正望着她。

“嬷嬷。”黛玉在见到王嬷嬷那一刻,才发现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王嬷嬷的额角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人也有了苍老之态,脸上满是风霜的印记。

“老奴才给皇贵妃请安。”王嬷嬷初时愣在了当地,只是打量着她从小奶大的小姐,如今已出落的美人一般,再加上如今这身装束,连太太当年也比不过,及至见到慈寿宫中太监宫女请安,才想起如今身份已是不同,连忙上前几步跪下了。

黛玉扶起了王嬷嬷,一时之间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两对泪眼只是互相望着,王嬷嬷泣道:“三年没见,小主子已长的这么大了,是奴才没用啊。”

黛玉已经泣不成声,水泓走过来,挽着她的手送到太后身边,又命王嬷嬷坐了,才说道:“王嬷嬷赶路辛苦,本该歇歇的,只是朕与太后都想尽快将皇贵妃的家事查清楚,将你知道的快些一一道来。”

王嬷嬷擦掉了眼泪,一边回忆一边叙说起了往事:“老奴才刚生子不久,夫君便亡故了,夫人怜惜我们母子,便收留在林府,奴才记忆中,夫人身子极弱,常常吃药,后来请了名医调养,好容易才生养了小姐,过了两年,又生下了小少爷,可怜少爷还没取名字,就……”

水泓问道:“你对先林夫人在娘家的事可知道些?”

“夫人极少谈论娘家事,倒是跟前的张嬷嬷有时还说起贾家在京城的富贵,奴才也就跟着听了几句,夫人嫁到江南后,贾府太君十余年未予理睬,听说是因为当年夫人执意嫁给老爷的缘故,可夫人仍年年往京城送礼,且样样都是上品,就算是京城从没回礼也是一样。小姐出生后,有一日听得老爷夫人讲,京城贾府意欲联姻联亲,夫人看似极赞成的,这些年没能孝敬母亲,便欲将小姐许配给荣国公衔玉而生的孙子,老爷拗不过夫人,也就答应了。”

太后一掌拍在桌子上,将茶碗都震起老高,怒道:“这夫妻二人也够糊涂的,十余年未来往,突然想要许亲,怎么也不多考虑一下,就答应了。”忽然想到黛玉在侧,忙闭嘴不说。

水泓示意王嬷嬷继续说下去,王嬷嬷又道:“只因两位主子年纪都小,老爷说且再等几年定亲不迟,夫人也没再强求,这事就拖了下来,后来夫人又诞下了小少爷,派去京城报喜讯的家人回来说,贾府太君当时一副吃惊的模样,还问是夫人生的,亦是过继的,待听说是夫人亲生时,只简单的封了几样礼物命人带回,自那以后两年,对小姐的亲事也就不那么热络了。”

太后一拍手,对水泓说道:“这不是正对上了,林家后继有人,阻了她的财路,所以才下了毒手。”

水泓瞟了一眼黛玉,太后也回过头来,看黛玉泪光盈盈,忙握住了黛玉的一只手,安慰道:“痛是一定要痛的,好在已经是过去的事,就全掀出来,痛也是有限度的,玉儿你要坚强。”

“玉儿没事的,母后不必挂怀,请嬷嬷继续说来。”

王嬷嬷又道:“忽然有一日,贾府捎来了信,京城盛行天花,老太太担心小少爷的安危,让穿件百衲衣,保佑孩子长命百岁,夫人深信不疑,连忙命人四处张罗,做好后当天就给小少爷穿上,还直赞到底是母女情深,也就老太太还记挂着她,没想到第二日小少爷就发起无名热来,请了几位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后来小少爷脸上起了红点,才有大夫看出是天花,可是已经晚了,没几日,小少爷就没了。”

水泓打断了王嬷嬷的话,问道:“百衲衣是林夫人自已做的,还是京里送去的?”

“奴才当日陪在小姐身边,只知道夫人令人到乡下贫苦人家要没用的布角,张嬷嬷是夫人的陪嫁丫头,是她给做的。”

水泓点点头说道:“贾太君果然精明,让林夫人自已做百衲衣,只是到穿着的时候,令人替换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人性命,那张嬷嬷后来失踪了吧。”

“皇上料事极准,小少爷刚病,张嬷嬷连同一家四口都不见了,老爷命人捉拿,只是没有任何消息,这家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有人接应。”黛玉一直保持沉默,突然说了句话。

恩?水泓与太后对视一眼,看黛玉虽然泪仍悬在脸上,眼光却平静了许多,水泓暗道:玉儿会挺过去的,只是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