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带着林木桶和一众‘侍’卫穿行在窝棚群中,看着沉默的搬运着饿死、病死、冻死和正常老死饥民尸体的队伍一行行向外走去。

“现在每天死多少人?”高进问林木桶。

“现在每天死两百人,和开始比少了六成,现在死的基本都是到这里就已经熬不过去的人

。营地里现在按照总督大人的要求,搞好了防疫消毒工作,喝水必须都是烧开的。尸体及时派人掩埋。各个保甲都安排了人,发现了问题会及时上报。”

“最近突出的问题是人增加的太多了,附近能烧的都烧光了,每天派出去打柴的队伍来回的距离越来越长,柴禾供应不上。不过待陈管家买来煤炭,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林木桶絮叨道。

正说着,独孤信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高进挥退林木桶,低声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刚才好一阵没看到你。还想单独和你说,你的丐帮在这里也好好发展一下。”

独孤信靠近了高进,低声道:“刚接到密报,登莱两府的粮商因为我们大规模放赈,减少了他们的利润,正准备找地痞流氓过来找茬,同时准备鼓动灾民抢我们仓库里的粮食。”

高进眼中火光一燃,道:“登州官府里什么动静?”

独孤信眼里都是寒光:“粮商后面自然也有官府的影子。我们在这里赈灾,虽然打的是琉球国船只避风,看到灾荒顺便赈济的名义,也得到了官府的备案,但是说起来我们还是外来户。”

“官府没想到我们十来天能招来几十万人,估计现在的登州府的官员们天天都睡不着,尽想着怎么驱散这伙灾民。既然有粮商出面,他们自然更不会出头。”

高进看着眼前连绵了近十里的上万个窝棚,沉声道:“先下手为强。从难民手里募集些银子,再不济也能收到十万两银子。按照二两银子一石,让丐帮的人牵头,带着十万强壮能行的灾民先去登州府把五万石粮强买回来。”

“所有参与了密谋的粮商,他们家的粮要全部抢回来。让灾民里能写能说的人,做好鼓动工作,写好单据,当着他们老板的面‘交’割。将这两日饿死人的尸体抬到衙‘门’里去,派有秀才身份的人到衙‘门’里首告这些粮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导致百姓饿死,一方面要求平价卖粮,另一方面求官府开仓放粮。”

“林副将!”高进唤来身后低头行走的林木桶,道:“即日起,所有的窝棚每一个人,手中都要有一根打狗棍。告诉他们,要想活下去,谁来抢难民营仓库里的粮食都要打出去。”

“要是官府派兵前来镇压怎么办?”独孤信有点不放心的问

高进坚定道:“登州威海卫和登州卫的那几个兵,还怕什么。等济南派了参将带兵过来,你们早买粮回来了。饥民不护粮,就是自己不要命了。下午召开参谋作业,晚上丐帮开会,明日出发。”

“喏!”林木桶和独孤信早对不开仓放粮,导致死了那么多人的登州官府不满了,高兴领命。

登州府离灾民们聚集的难民营本来就不是很远,因为知晓附近有大量的饥民,看‘门’的卫所兵按照府衙里近日下的命令,都是太阳老高才开城‘门’,即使开城‘门’也就是开条小缝。

这日轮值看‘门’的哨官在城‘门’上张望,看到城‘门’外和平日里一样是些赶着拉柴火牛车的农民和惯常见到秀才装扮的人,张手一挥喊道:“开!”

登州府城‘门’缓缓的开了条能进一个人的缝,城外的人却没有如平时一样排队等着检查,而是推倒前来准备盘剥几个入城费的兵丁推开城‘门’一拥而入。

城‘门’大开,几辆装满了柴火的牛车在城‘门’口拥挤在一起。牛车上的木头不知为何掉了一地,将城‘门’卡的严实。城墙上的哨官骂骂咧咧的就往城下跑,想着去驱赶开这帮贱民。

一个卫所兵突然张大了嘴大叫道:“天啊!”

哨官不由自主的停住脚,扭头看城外,就看到刚才还没有一人的原野,犹如发豆芽一般从地里闪出无数个身影,提着棍子向城‘门’冲来。

石老三是冲向城‘门’饥民中居中的一批。

昨夜里,听到保长介绍了仓库里的粮食只够吃三天,但是城里的人还要来抢粮走,所有的人立刻群情‘激’奋起来。

快三十的石老三家里八口人,饿殍后就剩下一个饿的奄奄一息的不到弱冠的兄弟,好不容易辗转逃到了海边,终于每日能吃上一顿浓粥。

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石老三眼看着弟弟休养了几天开始有点人样了,心中欢喜。突然得知又没粮了,石老三慌了神,立马跟着吆喝去城里买粮的人报名去强行买粮。

因为瘦弱,石老三只分到了第二拨进城的队伍

。不过即使是站的远远的,石老三也牢牢记住了三更天出发前,临时搭建的木台上一个年轻人的怒吼:“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登州府有粮,凭什么他们不卖给我们?”

从保长手里接过的两个热馍馍,一个麻袋,一根棍子,石老三和其他人一样趁着黎明前的黑暗将麻袋披在身上,由旁边的人撒上黄土,藏在城‘门’口。

虽然地有点冷,但是两个贴在心口的热馍馍,将石老三的‘胸’口捂的热乎乎的。石老三和身边莫不相识的难友低声的互相鼓励,等待着保长的吆喝。

在感觉快要冻僵的时候,石老三听见了保长的怒吼:“进城!”

石老三和身边的兄弟们兴奋的掀开背上的麻袋,犹如黄土中生出的‘精’灵,又因为趴的久了,身上已经冻僵直了,整个人如原木一样的往前冲。

十万饥民,如汹涌的洪流涌进了登州府。

府衙‘门’口,是负责陈情的几千童生,由好几百破落秀才带着,抱着孔夫子的牌位,从上古先秦的圣人开始,一直念叨到太祖语录,就算知府大人如何暴怒,也只有先洗耳恭听。

各个粮店‘门’‘洞’大开,拒不开‘门’的也被破拆组砸开了。粮店的老板正战战兢兢的被匕首架在脖子上‘逼’着和围在桌边的核算组签订购粮协议。

店里店外是忙碌着搬运粮食的饥民。分在搬运组的石老三抱着粮袋往运输组的牛车上扛,同时偷眼羡慕的看着举着棍‘棒’看住家丁、卫所兵的护卫组,感觉他们很帅气,心里不服气,回去后每次搬运都扛了两袋子走。

得知各处已经得手,粮食已经基本搬运出城。童生和秀才们停住了漫长的陈情,直接让人往登州知府的大堂上推了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让听秀才们涕泪陈情的快睡着的知府眼睛一亮,然后才看到了被饥民们抓来的各粮店老板。

知府大人是极爱民的,惊堂木一拍,大呼一声:“肃静,本官现在为各位饥民公证,一石粮食二两银子,现在银货两清。请问各位粮店的老板可有异议!”

一个不知死的粮店老板大声叫道:“知府大人明鉴,现在市价可是一石粮食八两银子啊,就是从南方购买,一石粮食也要三两银子

。现在二两银子一石的价钱,这买卖如何谈的上公平啊!”

“三两银子买来的粮食,卖八两一石。去年年底你收我们的粮食,一石粮食一两银子还不到。”

“‘奸’商!”

“没有良心的‘奸’商!”

“饿死这么多人,就是这帮‘奸’商干的!”

“打死这帮‘奸’商!”

“打死他!”

“打死他!”

童生和秀才公们群情汹涌的怒骂。刚发完牢‘骚’的粮店老板立刻被推推搡搡的拉到堂外,愤怒的人群、愤怒的拳脚,再没有任何声息。

“啪!”知府大人是极有经验的,惊堂木一拍,面不改‘色’道:“居然有如此‘奸’商,囤积居奇,罔顾人命。来人,押入大牢,全家流放辽东,所有不法收入充公!”

一众衙役冲入愤怒的童生中,将奄奄一息的粮店老板拉了出来,从面‘色’惶恐的其他各位粮店老板面前拉过,快速的丢进大牢。

知府大人转过笑脸,看着各位粮店老板道:“各位粮店老板,请问还有何异议?”

“没有异议!”粮店老板们异口同声道。

知府大人很满意的夸赞:“诸位粮店的老板,体恤灾民,功德无量,都回去吧。明日带购粮协议到我这里来取银子。”

“我带了购粮协议!”又一个不晓事的粮店老板举着手中的协议大声叫道。

知府大人面‘色’一黑,旁边的师爷见了颜‘色’,转身厉声道:“眼下灾情严重,各位还是先请回吧。知府大人还要去探视灾民。退堂!”

首告的秀才头子们得了最新的报告,知道粮食已经出城,听了退堂,胜赞了知府大人英明,然后一哄而散,快速出城而去。

各粮店的老板被衙役们打发了出来,然后就看见衙役们快速的冲向被关押粮店老板的粮店方向,赶着马车去查抄财产,慌忙的各回各家去了

知府大人和心腹师爷在后堂对着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哈哈大笑。

“东翁今日的处置真是神来之笔。这些银子,只要再略施小计,至少能留下一半!”师爷谄媚的笑道。

“哦,细细道来!”知府大人‘摸’着一大锭银子满面含笑。

师爷靠着知府大人的耳朵密语去了。

海边,难民营里欢声雷动,几十万人看见用大家的银子和力气换来的五万石粮草被送入了营中心的仓库,心里踏踏实实的。

高进带着一帮手下在难民营中的高台上给今日立了功劳的各小组的优秀人员发奖,每人一碗敦实冒头的鱼‘肉’,两个煎饼。

难民营中叫好声四起,一双双崇拜的眼神,让这些平凡中曾快要被饿死的人感到从前都没有感觉到的荣誉!

石老三因为搬运积极,还主动帮助更弱的饥民,被保长推了优秀,端着鱼‘肉’,拿着馍馍,在高台上面对着人群浑身打哆嗦,下了高台很久,还是两腮红透。这感觉好,好到后来石老三的媳‘妇’念叨了他这相一辈子倒是后话。

表彰完毕,高进挥手示意,几十万人很听指挥的安静下来。高进振臂高喊:“今日中午大家吃顿干的,每人一块鱼!”

“跟着高老板!怎么样?有的吃!”独孤信突然振臂高呼。

被每个粥摊前巨幅画像教育了很多天的饥民们都认识台上的高老板,跟着高呼:“有的吃!”

高进心‘潮’澎湃,暗道,吃,真是恒久不衰的话题!

“跟着高老板!有的吃!”

““跟着高老板!有的吃!”

饥民的呼喊声震山谷,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