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浓浓的敌意,可是董王妃似乎擅于做表面功夫,饶是说话的口气不怎么友好,那张蛊惑众生的脸仍是倾国名花该有的端庄神情。

顾太守估计是真的很在乎花朝节,当下顾不得董王妃的不快,便立刻迎了上去,走到墙角下,拱了拱手道:“在下是东都的太守,今日府中小宴,还请法师赏脸移步一聚。”

小花其实不怎么明白的,按理说董娆是他们师门中唯一的女子,在这样女多男少,僧多肉少的情况下,一个大美人应该跟每一个师兄师弟的关系都很好的,怎么偏偏好像和齐栾很差。

他抱胸的手松开,手指像一支笔一样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圈,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等着有什么奇景出现,可惜伸长了脖子盯着瞧了许久都不见异样,完了之后,齐栾苍老的笑声从兜帽中飘出,笑罢微微抬头,半张脸暴露在空气中,眼角带着些讽刺的味道:“怎么了,莫非小师妹不欢迎我。”

众人转身,才看见辅政王妃的身边,四周凭空生出来许多牡丹花,唯一不同的是,牡丹花倾国倾城,开在董娆的四周却是粗俗不堪的臭牡丹。

顾太守的脸色顿时难看死了,有些战战兢兢的,既不敢上前,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微微弯了眼角:“多年不见,师兄的小把戏就只能做到这点了吗?”

小花仔细的研究她的表情,觉得她的从容不屑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很不屑齐栾的本事,大抵是觉得这样不关痛痒的挑衅就像小孩子的把戏吧。

“哦?”齐栾秀白的手反着画了一个圈,那些散发着臭味的牡丹花又悉数的钻回了土里,感觉像是在看一出折子戏。

小花换了一个角度,这里能够仔细的看清楚齐栾露出来的半张脸,他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看着董娆,“若是我真让东都的牡丹在一夜之间盛放,不知辅政王妃觉得这小把戏可还入眼?”

她勾人心弦的眼角挑了挑,并不怎么上心的打量了他一眼,“若是你不能又如何?”

“若我不能,那我边叫你一声师姐。”

董娆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花觉得这个人有些傻,他明明出场的时候还有着一股子仙风道骨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不可一世的感觉,只是三言两语之间就败在了下风。

小花摇了摇头,如果换了自己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这件事,说不定得好好的勒索顾太守一笔横财。

可见老天爷是公平的,他给了齐栾学习术法的天赋,却没给他用术法赚钱的头脑。

这人的术法却是厉害到毋庸置疑的地步。

永初元年七月初七,东都花朝节与乞巧节同至。

星月交辉,百花齐放,南国的东都举办了史书上最为盛大的一场花朝节会。

一直急着去迦南的小花也不免有些流连,不顾连日来已经有了点渴血的**,与董娆一起留在东都参加盛会。

往年的花朝节会都是当地选拔的花神来主持,只是今年,因为辅政王妃的驾临,花神的美名也就用特殊关系落到了她的身上。

小花偷偷地猜测,其实前几次的花神估计长得也就那样,不过身份肯定不低,肯定又比董娆低,所以董娆一来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齐栾自从施法之后就不见了踪影,顾太守曾经有意重金酬谢,可是找遍了东都十里范围都没有见到他的人影,最后总结了一句:真乃神人也。

花朝节开始的那一天,阳光明媚,整座东都城中都弥漫着繁花的香味,千姿百态的牡丹花涌现街头,沿街的道路两旁都被装饰一新,长街之上彩灯高悬,垂下千缕万丝的七色彩带,在七月的风中轻摆。

临街的绮楼绣阁的窗前也摆上了各家小姐所种的各式牡丹花,小花觉得奇怪,谁家的女儿闺阁不是在府院的深处,偏偏东都的小姐都喜欢住在临街的小楼上,这在潜移默化中增加了东都两件事在全国各地的比重。第一件事稍有风韵,便是每年东都私奔的小姐都占了南国私奔总数的一半,第二件事就有些悲惨了,每年东都小姐们遇见采花大盗破窗而入的几率都比各地的女子高上五六倍。

沿着临时搭起的木阶步上高台,董娆的脸上适时地带上了面纱,显得她在一众夫人小姐中十分特别,小花想即便她带上了面纱,其实还是比那些女子们要好看许多的,这人的眼睛会说话,比那些双眼无光的人要好看多了。

底下的歌舞声起了,小花没有看进眼里去,估计董娆也觉得不好看,远远瞧着花红柳绿的,太阳一晒,更加的头晕眼花。

叮当···

很细微的声音,却引得小花望了过去,一同望过去的,还有正坐在主座上十分乏味的辅政王妃。从长街的人流中,世间百态的庸脂俗粉中,有一个女子撑了把薄荷色的八十四骨竹纸伞,伞面题着一首小诗。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小花还未看完,身后的董娆已经吟了出来,看来这首词应该在南国很有名气了。除了那一首字迹娟秀端静的诗,伞面便素静无华,薄荷色的纸伞微微抬起,露出女子洁白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明眸善睐含着温和的笑容,恰到好处的妆容,衬着她手中抱着的一盆倾国牡丹,名花美人两相欢。尤为偏爱薄荷色,在闷热的夏日带来一丝清爽之感,发髻上垂下一颗明珠,落在她的肩上一寸,似乎是明月高悬,胸前挂着一条长命锁,做工精巧别致,那叮当声便是从长命锁上的铃铛里传来的。

不过只是数级台阶,行走在台阶上也不过只有须臾的时间,然而底下看歌舞的人都纷纷瞩目,美人啊美人,这莫非是东都城中最美的美人了?

比起这位美人,小花还是觉得董娆要比她美上十分,董娆的眉轻轻的扬起,眼中带着点点星光般的笑意,拢在袖中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莹白的指撑着紫砂的茶杯,叫人赏心悦目。

“这是恭太妃家的小姐?”

那位小姐已经走到高台之上,这一点太阳光已经叫她双颊微红,眼中带着亮光,伏低身子乖巧可人的请安:“小女子裴莠莠,见过王妃娘娘。”

她微垂着头,娇美的脸挨着怀中的那盆魏紫,人与花皆是绝色,小花看得伤心了,扭过头去不看也罢,她不跟人比,只是觉得美人怀中的魏紫似乎要比自己好看那么一点点···唉···花比花,气死鬼。

高台之下的风流公子,名士大家纷纷仰头望来,看着高台之上的这个女子,裴莠莠,这个名字不知又被多少人记住,等着花朝节之后,登门求亲。

隔了一会儿,董娆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将裴莠莠扶了起来,在七月里依旧冷入骨髓的手托着裴莠莠温热的指,她伸手将裴莠莠拉到自己的身边,让侍女在她的身旁又置了一个座位,垂眼看了一眼放在裴莠莠脚边的竹纸伞,半晌,淡笑道:“莠莠可是极爱顾况的诗词?”

裴莠莠看了一眼那把竹纸伞,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有些明亮的光彩,似乎极为推崇这个叫做顾况的人,“顾真意诗极有骨气,超脱凡径,偏于逸歌长句,骏发踔厉,往往若穿心、出月胁,意外惊人语,非寻常所能及,最为快也。”

此话一出,董娆笑了,就连一直陪在董娆身边,如隐形人一般的顾太守夫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伸长了脖子,有些打趣裴莠莠道:“莠莠这样推崇顾况,不如嫁到我顾家来。”

所以说,花朝节也可名相亲节并非虚言,这里便是又开始相亲了,虽然男方不在,可是看样子女方是极为满意的。

裴莠莠的脸登时红得发烫,她别过脸,却正好转到小花这边,叫小花看得清清楚楚,眉眼带俏,三分含情,大约是真的很喜欢吧。

可是,小花觉得瞧她这样的表现应该是连顾况的人都没有见过,且不论容貌美丑,就是脾气秉性也是不清楚的,若是是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那该如何?

“夫人莫要取笑莠莠,以顾公子之盛名,南国女子趋之若鹜,公子怎么会看得上莠莠。”

董娆听她这样说,和太守夫人对视一眼,也颇有兴致的打趣着裴莠莠:“本宫可是听说了,顾况勤敏好学,喜好山水游玩,可是至今未有妻妾。莠莠,今日可是顾况的大伯母。我们南国儿女,对着婚姻之事可向来都是自己做主的。”

小花知道裴莠莠动心了,她眼中有亮光,流转中变得坚定,抿着的娇唇松开了,转身温柔娴静的对董娆笑了笑,

“若是真能,见一见,莠莠三生有幸。”

这话其实说得很有艺术,既没有说一定要嫁给顾况,又透出对见顾况强烈的渴望。

太守夫人笑了,“正巧了,顾况今日就来了东都,我这就派人去寻他,该是在底下赏花赋诗忘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