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使劲嚼着嘴里的紫薯饼,觉得除去了一点腥味,倒也不错,她抬起眼睛:“好,我不走。”

这世上无人愿意帮她,即便是情谊深厚如曲波也只是忙着谈对象。她垂眼看着手腕上的珊瑚手串,因为胡乱地下了一次山,结果弄得只有十年的鬼可以做了,不过她也有些倦了。

她张口咬走昔耶送过来的紫薯饼,抬起头望着满天的星辰。正是七月流火,暑热开始减退,大火星的位置由中天逐渐西降,像极了她自己,原本就没有了的生命在用另外一种形式消亡。

昔耶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耳后,脚边的灯火一明一暗地晃动着,他那张俊美无匹以至于可以蛊惑仙妖的面孔上有着点点笑意,似是斑斓的波光在幽静的碧潭上晃荡,那画面比天悬星河,繁星灿烂还要美上几分,小花便不再看天幕,侧过身仔细地看着昔耶。

她仔细看着昔耶,研究了好一会儿,忽然说:“还有吗?还饿。”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昔耶忽然咧嘴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笑容,他低头看了看,本就为数不多的紫薯饼却已经没有了,蹙了蹙眉,他伸手拉起小花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肩上,微微侧过头,露出了洁白凝玉的脖颈,小花轻飘飘的支过头去,唇刚碰到昔耶的肌肤,忽然顿住了,缓了缓,向下飘,抓起昔耶的手腕,咬了上去。

她绝不是怜惜昔耶,只是单纯的认为咬脖子好得慢,且留疤了不好看。

昔耶低头看着伏在他的手腕上,正进食得欢畅到忘乎所以的小花,微微仰头,身畔的灯火映出他没有表情的侧脸,脸色微白,却让人觉得很是温暖,他的一只手搭在小花的背上,明明不过是五岁的孩子,可是偏偏让人觉得他活了很多年,理解世间所有事。

等小花终于吃饱了,有些有辱斯文的打了个不大不小的饱嗝,她抬起头,一手捂住他的伤口,用一种劝诫的语气告诉他:“你以后长大了,可别这么善良,若是有人敢咬你,你就咬回去。你这样子谁都可以欺负你,若是出去了,肯定过得很惨。”

瑶山上的花期比山下通常要晚上一个月,因此七月的时候,风中还残存着栀子花的香味,也许是对花粉过敏,也许是禁不住更深露寒,昔耶打了一个寒颤。

他握着她的手,无比坚定的说:“不走。”

小花知道他是在说他不会下山,不会离开瑶山。她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的,想着这孩子长这么大无人看管教育,自己有空就念叨他几句,见他反对却也懒得再管了,她松开捂在他手腕上的手,见那狰狞的伤口处已经凝结了,便要飘得离昔耶远一点,正要移动身体,却被一股力猛地一拉,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扑过去,她想这孩子是要咬回来了吗?

脸撞进还算坚实的胸膛里,小花能感觉到有些温热,这是她在世上唯一能够感受到的一个人。

小花有些弄不清楚状况,皱了一下眉头。

身体上方响起了单调的几个字,凌乱地凑成一句简单的话。

“我不走,你也不走。”

她张了好几次嘴巴,都说不话来。从来没有人觉得自己这样重要,更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样好。她被这个气氛感染,鼻头有些酸,生平第一回,是因为感动而觉得想哭。她想跟他说些什么,教他变聪明一点,可是自己都这样笨,还怎么教他。

小花的眼泪直接穿透他的衣服,落在他炙热的皮肤上,原来鬼的眼泪是凉的,冷得刺骨。他微微松开一下抓着她的手,却还是紧紧的抱着小花,眼底有些不明的意味。

“我···”第一个字说出来,他张着嘴,久久都没有说出第二个字,好像是得了失语症,又或许是真的笨到不会说话,结结巴巴的有些难堪地失望地垂下了眼,很久之后才拉起小花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小花的手指直接贴在男孩的胸上,炙热而滚烫的温度,强有力的心跳声,她看着他,第一次把他当做一个正常的人,而不是一个傻子,一个孤儿,一盘菜。

这瑶山上,万籁俱寂,只有他的心跳声,间或偶尔从草丛中传来的蝉鸣,小花沉默了许久。她想她一定是被昔耶感动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是为何感动了,一只鬼也能懂感动为何物?倘若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吸干他的血而故意让自己感动了呢?或者她想多了,昔耶只不过随口一说,小孩哪有那么多心思。虽说脑海中闪过无数中念头,可是最终都被放下了。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说:“你再养我十年好不好?我不吸干你的血,你先养我十年,十年后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她方才转念一想,没有人肯帮她去点心灯,那她就注定了只有十年的鬼可以做,可是这十年的鬼若没有昔耶的血支撑着,那就是八天的鬼都做不成了。昔耶现在年纪小,不懂血的珍贵,所以愿意让自己随便喝,等他长大了,被世俗污浊了,知道血的重要性了,肯定一滴都不肯,自己虽然是鬼,其实除了会各种漂浮的姿势,什么都不会,倒是再来个捉鬼师,那就一命呜呼了。

“好。”昔耶几乎是想也未想,就直接答应了。

她脸上露出长期饭票有着落了的欢喜表情,正要说些什么赞赏昔耶的话,忽然想到了凡人常常都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虽然现在还没有在昔耶的身上看到这种品质,但是通常都是小时了了,大时就变坏。

她颤着声,自觉地自己柔弱无依,孤苦伶仃地说:“你该立下字据,免得到时说不清楚。”

看小花的表情,昔耶点头,眼睛里带着笑容,立刻就带着小花进屋写字据。

小花茫然的望着手上的字据,有些惊讶于昔耶的条理清楚,主谓分明,字据上的条款都是偏向于自己的,昔耶一条都不占优势,却还是一脸很开心的样子。

小花指使着昔耶用一个小匣子将字据放好,搁到书柜的最顶层,这一系列事结局好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昔耶明日还要习武,小花便先让他去睡觉。

等昔耶睡好之后,小花飘出竹屋。

她今日其实没有找到曲波,整个瑶山都寻遍了,却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去问了他的老相好们,才知道他近几日蛇蜕频繁,嫌自己蛇蜕的时候太丑,都把她们拒之门外。在一定程度上,曲波在意他的外在形象远远超过内在修养。

她扯了扯手上的珊瑚手串,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那八个人不在瑶山范围内。

就在她想东想西的时候,忽然看到曲波的皮散落在草丛之中,那是他蜕下的蛇皮,以往他自己都觉得恶心,通常都是就地掩埋,可是这一次居然直接就扔在这里,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

小花低下头,在草丛中居然找到一些深红色的粉末,心下一沉,如果她没有妄想症,那这些粉末应该是雄黄粉。

她没有听说过瑶山上有捕蛇者啊,原来是有,不过被曲波带领群蛇攻之,吃得连骨头渣渣都不剩,后来就没有了。

她颤了一下,有些咽口水,知道蛇肉很美味,就是不知道曲波的肉味道如何?他也活了很多年了,会不会肉质偏老,咬着绵软无力呢?小花舔了舔嘴唇,朝着山下那几户仆人的小院子飘去。

自从昔耶搬来瑶山之后,整座瑶山便被划为禁区,辅政王利用自己的特权将这里收归自家的后花园,寻常人是不可能进山的,能用雄黄粉捉住曲波的,应该是山下住的那些仆人,小花暗道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希望曲波还没有被剥皮下锅。

她倒不是在怜惜曲波,只是想着即便曲波下锅了,自己也吃不上一口,着实可惜了。

月色从茂盛的林叶间散落在地上,山下的几户人家都已经灭灯入眠了,小花轻飘着,挨家挨户地找曲波,后来没了耐性,干脆扯着嗓子一顿怪叫,终于在鸡犬不宁声中听到了曲波娇柔无力的嘶嘶声。

几家人的房中都亮起了灯火,应该是以为有黄鼠狼之类的东西来偷鸡摸狗了,待各家人出门并未见到异样,又熄灯继续睡下。小花借此机会直接飘到了曲波的身边。

多么风流倜傥,俊秀翩翩的美男子呵,正病病歪歪的被装在铁笼子里,笼子周围还细心地洒了一圈雄黄粉,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曲波身上没有伤口,不过看他怏怏不乐的神色,小花怀疑他是不是经历了什么非蛇的待遇,可见真的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连一条菜花蛇都能下得去手。

“快点把我放出去。”

饶是有气无力,追求自由的声音还是很高涨的,曲波吼了一声,却见小花没有动,这才想起她打不开笼子,有些丧气的说:“你去把凶手找来,快点啊。”

小花嬉皮笑脸地绕着他转了个圈,说:“我瞧你这样挺好的,不如就这样呆着吧。”

笼子旁边还有一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鼠,看来是给曲波贴心的食物,小花多年来的怨气终于得到纾解了,用下巴指了指死老鼠,道:“怎么不吃啊,你不饿?看着不错啊,你这几天都吃的这些?”

她不说还好,一说曲波就弓着整个身子,开始干呕。他被抓来有三天了,刚开始还很有气节的啥也不吃,最后···那也是饿得慌了··饿得没了操守···

“花儿,你先放我出去,咱们出去了再慢慢算账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