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之中,八荒之间,西海之内,有孤岛名无垠。太虚游眺,漭荡无垠。鲛人居之,生生不息。其飘渺若瀛台仙山,然,入之西海,永生颠沛。

——《东都杂记·老苦》

狂风吹起细纱,纷扬与半空中,遮天蔽日。

狂风之外的海面上,天空依旧是湛蓝色的,海面平静,如古镜一般无波无痕。

从远方巍峨的山岗上俯视,西海在玉屏山之下,宛如一面安静乖巧而又精致的镜子,打磨得光滑照人,灿烂的阳光在海面上泛着金色的波光。而那些光芒,折射到玉屏山之上,苍山雪崖,宛如人间仙境。

然而,即便是常年生活在西海边的原始居民,也不敢在这样的天气出海捕鱼。他们的经验再丰富,也无法抵挡这看似平静的海域里骇人的物体。在这样的天气,通常都是窝在家里补补渔网,或者在玉屏山的山脚下,挖下草药野菜。

狂风一起,四周都是黄沙一片,吹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半山腰上,一行旅人正在急切的赶路,此时见下山的路已经被狂风堵住了,要出海是不可能的,只好原地扎营,有的人拖着疲倦的脚步,聚集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口中喃喃自语的祈祷着古老的主祷词。西海是六州中最为贫瘠的地方,玉屏山的南面富饶,临近西海的北面,却寸草不生。日落黄昏之后,作为六州中的第二高山,即便是在山腰上,夜晚的温度骤然下降依旧冷得让人瑟瑟。此时狂风又不见休止,从海边刮来,刺骨的冷意让这群人牙齿打架,争先恐后的凑近火堆。

长途跋涉的人们已经疲倦到了顶点,也顾不得几多的危险,吸着冷气,尽可能的找寻更多的干柴,将火堆燃得更烈,显然这是一群亡命之徒,一个个或是脸上或是手上,总有一个地方伤疤狰狞怖人。自古以来,从有这遍西海开始,这里便是一块贫瘠的蛮荒之地,无数的罪犯,十恶不赦的坏人,杀人放火的亡命之徒,最终都在这里聚集。

有的旅人,还未寻到可以安身之处,被狂风卷起的沙尘迷住双眼,脚步蹒跚着从山腰上摔了下去,皮开肉绽,却也无人去救。在风呼啸的空隙里,只听得见他们的哭叫声,哀嚎声。

这里,是贫瘠荒芜的西海,无论是江洋大盗,还是采花贼或是妙手空空儿,西海都将一视同仁的对待他。

来者,若是不死,余生也必将在海上颠沛流离,上岸,等到下一辈子吧。

“嘿···你还撑得住吗?”人群中有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朝着山崖之下那人摔下去的方向,等狂风将他的话语吹得支离破碎,风一过,他探头去寻,山崖下那人已经断气了,他微微一怔,缩回原来的位置,却发现那个极好取暖又避风的地方,已经在他离开的空当,被人抢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抓着树干,小心翼翼的寻找可以避风的地方,然而,好的位置早已经人满为患,“啊···”一阵疾风刮过,他被吹了起来,“救···”忽然撞上了一堵温热的墙,然后他重新脚踏实地,手摸到一个人的胳膊,然后那人不由分说的甩开了他。那个人的手,冷得像是西海深处海域的水,刺进骨髓。

甚至没有见那人转过身来探看一下,侧脸掠过一丝不耐的表情,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盘膝落地而坐了。

就在那人坐回地上的那一刹那,最强劲的那一波狂风呼啸着掠顶而过!身边到处都是树木拔地而起,众人的惨叫,每个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都如蚍蜉一般渺小。他下意识的想要抓住那个人,告诉他这样坐着,只会被风吹走。

就在手伸向那个人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静谧,那个人的身边,没有风。就好像是永远被狂风包围的西海,身边似乎无时无刻都有挂起飓风的可能,唯独,西海的海面永远都是静谧无波的。

那个人坐在狂风中,动也不动,听到四周的悲惨求助,有些嫌恶的闭上了眼睛。

“西海凶险如此,却还是有人不自量力,猎鲛之举,其心可诛。”那个人微白的唇突然吐出冷淡的一句话,依旧是闭着眼睛,似乎他与众人不同,苏世独立。

那个人的手一直藏在袖中,微凉的指轻轻的抚摸着那一截干枯的树枝,他闭着眼睛,一点点的摩挲着。

风遇到他便转了弯,吹向别处。

就在方才,他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好像又看见了那朵枝头的白蔷花,他伸出手去,却又不敢如当年那样,随意的将她摘下,好像看着她在枝头绽放,迎风摇摆。然而,在一晃神之间,手中竟然已经握住了那枯萎的花瓣。白嫩的颜色褪去,只剩下她满身是血的倚在桂树下望着他,不断的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小花。”那紧抿着的唇微微翕合,唤着他的妻子。

咚···身后不知道是哪一个人,那样倒霉的被风吹得撞上树,那个人睁开眼睛然而漆黑如点墨的瞳孔并未有半点光彩。

“你好,我是棠棣。”身前趴着一个人,他借这个后天生成的避风港挡风其实有一段时间了,借着这个奇怪的人的光,他是仅有的几个在狂风过后,还存活的人。

风势减小了,然而呻吟声却越来越大,先前为了保命,疼痛是顾不得的,此时眼瞅着没了性命之虞,**的感受一下子就鲜活起来。

“我叫棠棣,你叫什么名字?”男子欢快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他是这群人里受伤最轻的,当然,眼前这个神秘的人,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没有。

“昔耶。”他倏地站起身,双手拢在袖中,开始向山下赶路。

“昔耶···这姓氏倒是少见。你是哪里的人,怎么跑到西海来?你不是来猎鲛的?”

棠棣搓着手,跟在昔耶身后,不知道这个叫昔耶的人,为何走路的姿势这么古怪,让棠棣想起了刚刚才分出双腿上岸的鲛人。

下山的路,因为狂风肆虐之后,比之前更加难走,然而昔耶却步伐肃整,如履平地。

“啊···”一阵类似于踩了西瓜皮的声音响起,棠棣不知道脚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径直溜了出去。顺道抓住昔耶的手腕想止一止势头,免得一下子摔得太丑。谁知,在他要抓紧昔耶的时候,昔耶的手近似嫌恶的慢慢抬起,无巧不成书的轻松避开了,棠棣的身体飞一般滑出去,正撞在一个枯树桩上。仅存的五六个人见这场景,莫不是跟在后面捂嘴偷笑,并无一人上前援手。

“昔耶,帮个忙搭把手。”棠棣龇牙咧嘴的叫嚷着,原本这样走过的昔耶闻言,嘴角略有不耐的表情闪过,他终于伸出了手,却在转眼要将棠棣拉起来的时候,又收回了手,声音干涩道:“不高。”

“不高?”棠棣有些不解。

正在想着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啪哧一声,挡住棠棣的枯树忽然连根倒塌,从悬崖上连树带人跌下去,只听得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

棠棣仰躺在泥地上,不高···果真不高,摔得他五脏六腑都颤了三颤,正呻吟着,簌簌的脚步声忽然在他面前停住了,昔耶应该在他身前立定了,却没再冷漠的继续往前。昔耶的右手从袖中滑出来,然而却依旧没有伸手救起他,而是抬起手臂,往那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西海一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你是中原人吧?”棠棣从地上爬起来,靠在岩石上,同他一样远望着那片宁静的海域,“也只有你们中原人才如此狡诈。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去西海做什么?”棠棣叹了口气,拍去身上的泥土。

“小花···我们到了。你看——西海。”那个男子的声音在棠棣耳畔响起,低沉暗哑。

“嘿,你在和谁说话?”棠棣走到昔耶身边,扫了一眼西海,便毫无留恋的盯着昔耶,“谁是小花?这里没有女人啊?”棠棣有些诧异,好像自己就是个愣头热,然而身侧独身长立的男子一直都处在自己的思绪里,目光远眺,面无表情。

得到无视,棠棣却没有急流勇退的意思,对于这位同行多日神秘感却不减的少年人,他从一开始加入这队旅人之时,就开始关注了。虽然昔耶比他更早加入这行人,从更远的地方流离到西海,但是他却和周围的匪贼完全不同。在多日的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居不蔽日之后,这个年轻的独行者依旧不掩英姿,风华仍旧。面目如人间皓月无瑕,身形如泉上清风肃肃朗朗。对于这样一个俊美到棠棣一个男人都忍不住侧目的青年,即使是在昔耶多番冷淡的情况下,他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去,想问一问他是怎么保持**气质的。

“喂,你究竟是什么来头,犯了什么罪。月黑杀人?还是风高放火?或者是···**掳掠良家妇女?”明知道这个昔耶来历应该不会这么低级,棠棣看到他一直神神秘秘的袖子露出一截枯树枝,看起来古里古怪的,伸手想去摸,“你是过来开荒垦林的吗?”

倏地一声,棠棣的手还没有摸到昔耶的半只袖子,昔耶的手忽然抬了起来,避开了他的手。

“站远点。”昔耶依然没有看他,说了三个字,双手笼回袖中。

棠棣看到他的脸上有一丝厌恶,难不成这个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譬如陌生人接触恐惧症,还是同性接触畏惧病?

不知道是不是昔耶越遮掩,他就对昔耶袖子里的枯树枝愿好奇,好奇心愈重,更觉得非要将那树枝拿出来瞧一瞧。然而,心里打着算盘,然而,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身边越来越冷,棠棣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定定的看着昔耶的左手。棠棣努力的吸气呼气,才平复住气息,没有惊叫出声。

吓死人了,他就说这个看上去仪表堂堂的男子为什么要跑到西海来,棠棣一看他的烧焦变形的左手,瞬时就明白了,敢情这人是犯了大案了。这手没几条人命血案,是烧不成这样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现这个男子隐藏的伤痕而太过激动,还是昔耶发现棠棣的偷窥将左手缩回袖中,棠棣忽然发现,那黑漆漆干瘪瘪的左手里面,好像有东西在澎湃。

昔耶转过了头,同样是黑漆无光的眸子,静静的盯着他。

那样诡异的神色。

“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棠棣咽了咽口水,不自觉的就脱口而出:“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那就离我远点。”他转过身,语气淡淡的,目光再一次凝固在那边静谧的海域上,然后步态僵硬的朝着山下走去。

“哎,我们一起赶路,若是相互扶持,肯定要轻松许多。哎,你等等我。”望着昔耶越走越远的背影,棠棣顾不上身上的伤,提步追赶。

安静下来的西海,没有狂风作祟,宛如是母亲的子宫,纯净如画,碧波轻摇,海面上一只只鸥鸟掠过,棠棣跟上前去,看着前面孤身的男子,目光几度犹疑。最后,仿佛终于记起了什么可能让这个男子感兴趣的事情,棠棣热情额的说道:“我听人说,这里的人不仅依靠打鱼为生,世代贫苦。只要你钱给得多,底下的村子里会有人愿意送我们出海。”

看着昔耶略微有些在认真听的表情,棠棣笑了笑,有些得瑟的说:“我可是从小就在西海长大的,你跟着我绝对没错。到了海上,有了我,绝对方便又省事。”

“那你有什么条件?”仿佛终于让他有了一点兴趣,昔耶开口问。

棠棣脸上挤满了笑容,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液,揉到伤口上,看着昔耶俊美无匹的脸,笑:“也没什么,就想请你帮我登上无垠岛。”

“六州之中,八荒之间,西海之内,有孤岛名无垠。太虚游眺,漭荡无垠。鲛人居之,生生不息。其飘渺若瀛台仙山,然,入之西海,永生颠沛。”

昔耶转过头,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域,第一次说出了这么长的一段话,空茫的眼神仿佛穿过了天之涯,不知落在何处,他脸上依旧不见动容的神色,半晌,“好。”“如果他骗了我们,就让他堕入西海,永生颠沛。”

昔耶这句话的声音很轻,然而棠棣全身却起来鸡皮疙瘩,疑神疑鬼的打量着周围,他是说的我们,他一直在跟一个人说话,好像不是自言自语,可分明棠棣自始至终都只看见了昔耶一个人。

他想起世界上有一种人,拥有着传说中的阴阳眼,眼睛所见与常人不同,能通鬼神,可见妖魅。

那样诡异的举止,棠棣不自觉的感到害怕起来,从家族中的传闻听说过,西海之外的异能者不胜枚数,异能者强大的同时,举止古怪也是紧随而来的行为。棠棣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稍稍落后于昔耶,原本游戏的心态摆正,正式这个名字叫做昔耶的人。

“我没有骗你。”棠棣艰涩的挤出这句话,看了一眼湛蓝的海洋,垂下头跟在昔耶身后赶路。许久,唇上露出一个明朗灿烂的笑容,低语道:“或许是海神觉得我该遇到你。”

“海神?”他停步不动,许久,一句极低极低的话,从年轻的异能者唇角吐出:“这世上,已经没有海神了。”

棠棣咦了一声,惊讶的看着昔耶随风鼓起的衣衫,也顾不得他话里的意思,连忙提步跟上已经越走越远的昔耶,从怀里偷偷摸出一颗洁白无瑕的珍珠,然后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一边对他摆手故做神秘的说:“我这里有一颗珍珠,用它单独换一条船。我会驾船,你我单独走好不好?”

昔耶只是淡淡的一眼扫过那个珍珠已经棠棣的脸,便颔首同意了,这让棠棣松了一口气,立刻收回那颗白莹莹圆滚滚的珍珠,小心翼翼的放回长靴之中。谁能想到,那颗珍珠居然是被少年一路踩在脚底板带来的。见昔耶发现了他藏东西的地方,棠棣也觉得不是很雅观,因此讪笑着解释道:“我家人喜欢约束我,不这样藏着,这颗珠子可带不出来。”还有就是,一路颠沛流离,这么小的一颗珠子,无论放在身上哪个地方,都有可能消失弄丢,他想来想去,也只有脚底,时时都能感受到,穿着靴子也弄不丢,也就是味道大了点。

不过东西只在于值不值钱,香味臭味都是其次。有的东西瞧着光鲜亮丽,其实还不如一个烂铜板值钱。

------题外话------

棠棣:这人什么来头?

豆豆:说了你也不知道的来头?

棠棣:你又是什么来头?

豆豆:决定你能不能登上无垠岛的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