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璇玑苦笑,走到龙非离面前,屈膝跪了,把那印花白玉茶盏递给他。

纤手衬白玉,雪肤已再也无迹可寻,那末人呢?

也许,人同此理,像那旋绕在盏子上方的云烟,不消片刻,便可烟消云散。

没有去看他,自己痛恨,他也厌恶。

那又何必两看生厌。

只是,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阿离,相府女眷无辜,她们甚至不知道她们的男人在外面做什么事,我的小弟今年还只有六岁,你不也抱过他么?”

他甚至没有回答她,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还只是个孩子,用我的命来换,行不行?”

“小七,你的命从来就不是你的,既然这样,这个交易又怎能成立?”

烛影明灭,男人的凤目拉过狭长的笑,霭霭柔柔,似乎他在说着的不过是往日在床榻入睡前爱怜的软侬细语。

是了,连她的命都是他的,她又该拿什么与他去换。

所以在杀尽年家三百余口后,他亲手扼上她的喉咙,也不过是寻常。

那活下来又是为了什么。

命再jian,也还是有点它的用处。

证明龙非离对郁弥秀的怜惜,年轻的王又走了完美的一着。

龙非离微微眯眸,意态慵懒,并不去接那盏子。

她笑了,刚才众人对她羞辱的戏,这场热闹,不知欢~娱了他没有。

背后华妃突然道:“太后皇上慈悲,并非臣妾愿意多生事端,只是这次轻饶过这两个婢子,其他奴婢见着效法,那祖宗家法又置于何处?”

如意大惊,正要说话,太后已眼光一抹,“敏儿的话也不无道理。那这事该如何是好?”

“既然是手范下的过错,臣妾想就把这杖刑改为拶刑吧,这样并不伤及『性』命。”华妃道。

太后轻笑,看向皇后,“皇上说了不过问此事,弥秀,你为后宫之首,你说呢?”

皇后似乎吃了一惊,蹙眉站起,微微失声,“这——”

拶刑,木棍儿夹指头,端看执刑的人,重者可把人的指骨生生夹碎。

座中一时寂静,有几个妃子惊恐地看向华妃,她到底不放过年璇玑。

如意咬牙,罗裙裾动。龙非离突然伸手把皇后拉入怀,淡淡道:“秀儿,你急什么?这事就按母后的旨意办吧。”

握着茶盏的手颤了颤,璇玑向如意微微一笑,摇摇头,一双眸,写了坚持。

太后的授意,不过借了华妃之口。这拶刑一下,双手必然毁掉。毁了就毁了吧,早已丑陋不堪。年璇玑只是被『逼』得几乎疯掉还没有傻了,折腾来去,想的还是她的命。何苦把其他人也搭上?

绣鞋退回,如意敛眉默默望着地上。

华妃嘴角轻翘,对旁边的太监道:“宣刑吧。”

璇玑轻道:“这杯茶如果皇上不弃就请用了吧,也是璇玑今生最后一次为皇上侍茶了。”

“朕还以为卿不愿意。”龙非离唇上抹过笑,“难得你开了口。”

她凝目看去,这笑裹霜含玉,『色』~授倾城,可惜那凤目流光,始终如潭看不分明。被厚恨茧缠了的心突然一疼。

五更天未亮,赤足入池取荷香,踏雪寻梅摘『露』珠,不过是一句心甘,一句情愿,谁管你是谁,是不是九五之尊。

龙非离,不过是璇玑的阿离。

耳边,太监的声音像倒『插』了根刺,脚步声摇曳,行刑的宦官到了。

托举着茶杯酸涩了的双臂又高抬了一些。

有细小利物疾刺入膝,膝上突然刀剜的痛,等她回过神,那盏热茶已尽数洒在皇帝身~上。

白皙修长的手,整个手背被烫得『潮』~红。

她一怔,随即被龙非离一脚踹翻,遽痛从心窝传出,她吐出血,昏伏在地。

皇帝被伤,一切都变得紊『乱』。

昏眩间,只听见急急的脚步声,女人的叫声。混『乱』中,她竟然还分辨得出他的声音。

清冷弥怒,“交宗人府。”

宗人府,那牢狱就是个酷刑鬼地。

她轻轻一笑,堕入黑暗前,她的意识出奇清醒:这次她是再也活不成了。

月中天,琴芳宫。

芙蓉绣帐里,青丝披散了一床,华妃脸『色』醉若桃酡,痴『迷』地望着男人精瘦结实的身~躯。龙非离却猛地推开身~上的娇躯。

“皇上?”

“你刚才给我喝的汤下了什么东西?”龙非离眸『色』一沉,披上袍子。

华妃吓得俯~身趴跪在**,惶恐道:“臣妾只是想那『药』能增加情趣,臣妾——”

“敏儿,只此一次,明白了吗?”皇帝冷冷撂下话,甩袖扬长而去。

凝着男人的背影, 华妃咬牙, 那么烈的『药』, 他居然能忍着不碰她。

璇玑蜷在稻草丛中,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脚底冰冻沁凉,像踩进了冰雪里。心头一抹血痰汹涌,上下不得,捂住嘴猛地一阵咳嗽,暗红顺着指缝缓缓流下。

初春的天气还霜冷如虎,地牢又阴暗寒冽,她只觉头眩如火烫,知道定是着了凉,勉力把单薄的衣衫拉拢了一下,手又骤然跌下,试了几次,竟无力再抬起。

突然,草丛中轻轻一阵耸动,一只巨大的老鼠窜出,跃上她的手腕。

她苦笑,她甚至没有力气去赶走那只黑『毛』畜牲。

狱中多硕鼠,也不怕人,那东西两眼眯起幽绿的光芒,撕咬开她腕上的肉。

她只是笑,咬牙忍着,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中,有人握过她的双脚放进自己的怀中,她紧闭了眼,鼻中清檀香气薄绕。

“翠丫,翠丫。”她口齿含糊。那是她的贴身小丫头。她畏寒,天冷的时候,那个不多话的小丫头总是这样帮她取暖,虽然曾她多次告诫过翠丫不要。

只是,翠丫不是已经死了么。

她泪流满面,往那抹温暖再偎紧一点,“翠丫,他是坏人,他把年家的人赶绝杀光,今天,他打了我。”

胸口淤闷痛苦,脚背冻疮瘙痒,她忍不住两脚交叠互相厮磨起来。

空气中,逸过轻细的叹息。

她被搂进一个人的怀中,那人把她的双脚放到膝上,为她轻轻挠起来。

“为什么皇后当天要把我救下?我死了不正遂了他的心吗?”贝齿把唇咬出血,与簌簌而下泪水混融在一起,再也释不出清浊浓浅。

“是,他是坏人。”那人收起手,拍着她的脊背,轻声哄慰。

月光疏冷,从牢房墙壁上端的小窗漏了几丝进来,晾在一张脸上,凤目狭长,眉心凝簇。

“你没有死,不是皇后要救你,是因为朕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