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征服南汉,虽然没有花费太多的气力,但因为山重水复、路途迢迢,从兵发汴梁到攻克广州,却也用了近五个月的时间。一直到开宝四年(公元971年)的四月,潘美、尹崇珂和马林才押着刘?、龚澄枢、李托等人回到汴梁。

赵匡胤简直太高兴了。征服了南汉,就意味着他朝一统天下的目标又迈进了一大步。他在设宴为潘美、尹崇珂和马林等人庆功的时候,一边频频举杯一边想:过些时日,我就发兵

攻打南唐。他认为,南汉如此不经打,南唐也必然如此。待征服了南唐之后,南方不就大一统了吗?南方一统了,岂不就可以举大宋一国之力北上,与北汉和辽人痛痛快快地一决雌雄了吗?

想到此,赵匡胤禁不住地热血沸腾起来。这也难怪,马踏太原、彻底征服北汉始终是赵匡胤挥之不去的莫大情结。

然而,没多久,也就是潘美等人押着刘?等人回到汴梁后不几天吧,赵匡胤的双眉又皱了起来。原因是潘美等人从广州回来的时候,几乎两手空空。

原来,宋军八年前攻灭荆湖和七年前攻灭后蜀,都从被征服国家的皇宫里运回汴梁大批的金银财宝。这些金银财宝虽然不是供赵匡胤享乐的,但它们是宋军的战利品,更大大地充实了宋朝的国库、增强了大宋的国力。可是现在,潘美等人攻灭了南汉,却几乎连一件珍宝也没有带回汴梁。要知道,刘?是个只顾自己享乐的皇帝,南汉宫中岂能没有大批的财宝?

赵匡胤召来赵普,疑疑惑惑地问道:“你説,潘美他们是不是把刘?的财宝私吞了?”

赵普愕然反问道:“皇上何出此言?”

赵匡胤以问代答道:“如若不然,朕怎么没见着刘?财宝的影子?”

赵普张大眼睛问道:“皇上,你是明知故问,还是对潘美他们放心不下?”

赵匡胤冷冷地问:“赵普,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普答道:“皇上为潘美等人庆功的时候,潘美曾对皇上言起,説刘?一把火将自己的宫殿烧了个净光……皇上,才短短几天工夫,你如何便忘了此事?”

“竟有这等事?”赵匡胤的双眉攒成了两座小山:“看来,朕那天的确是喝多了……”

人逢喜事,喝酒过量似乎也是正常的,但赵匡胤竟然能将这么大的一档子事忘得一干二净,那该“过量”到什么程度?

赵匡胤一拍脑门儿,立即召来潘美。潘美言道:“南汉财宝,小半在海上被人偷走,大半被刘?一把火烧光……”

赵匡胤勃然大怒道:“刘?狗贼,竟然如此绝情,朕还留他何用?”赵匡胤当即传旨:将刘?处绞!

就在这当口,赵普见着赵匡胤道:“据臣所知,放火焚毁财宝一事,既非刘?所为,更非刘?的主意……”

赵匡胤便将刘?、龚澄枢、李托三人叫到面前,亲自审问。别看龚澄枢、李托没什么本事,却也诚实,对放火焚烧南汉宫殿一事,二人谁也没有抵赖,都老老实实地承认了。龚澄枢还言道:“此事的确与皇……与刘?无干!”

既然如此,赵匡胤就改了旨令:饶刘?不死,将龚澄枢和李托处死。鉴于龚李二人认罪态度较好,赵匡胤决定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改绞死为斩首。

龚澄枢和李托二人的头颅落地的时候,赵匡胤在崇政殿设盛宴款待刘?,还召赵普、赵光义等朝中重臣作陪。席间,赵匡胤宣布:削去刘?帝号,着刘?改穿一品官衣服。据説,听了赵匡胤的宣布后,那刘?高兴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赵光义私谓赵普道:“赵兄,皇上如此对待刘?,是不是过于仁慈了?”

赵普点头道:“你説得没错!所以呀,马林之事,我等实不能让皇上再如此仁慈!”

潘美曾当着赵普的面向赵匡胤禀报:每攻下一座城池,马林就纵容部下烧杀yin掠,马林还喜好滥杀俘虏。

赵匡胤对潘美言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你就不要再到处乱説了!”“乱説”一词,足可看出赵匡胤对马林的态度。

赵普问赵匡胤道:“不知皇上将如何处置马林?”

赵匡胤仿佛很惊奇地道:“马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立下了赫赫的功劳,朕为何要处置于他?朕应该大大地封赏于他才是啊!”

赵普言道:“臣以为皇上所言不无商榷之处。马林虽立下赫赫战功,但屠杀无辜、纵容部下胡作非为,也是天理国法所不容!”

赵匡胤问道:“以卿之见,马林当如何?”

赵普回答得很干脆:“马林当问斩!”

赵匡胤莞尔一笑道:“赵普,你开什么玩笑?马林有如此功劳,朕如果诛杀于他,那才真的是天理国法所不容呢!”

然而赵普不是开玩笑,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将马林置于死地。不过他也知道,要想劝説赵匡胤处置马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马林与那个攻灭蜀国的王全斌何其相似?从某种角度上説,王全斌等人因为纵容部下胡为引发蜀人大规模叛乱,差点使赵匡胤攻蜀的成果毁于一旦,其罪行应该比马林要严重得多,可现在,王全斌等人不依然活着吗?赵匡胤既然能饶过王全斌等人,那当然就更能放过马林了。

虽然很难説服赵匡胤,但赵普却自信能説动赵光义的心。果然,赵普到开封府对赵光义这么一説,赵光义立刻言道:“赵兄説得没错!马林那小子自恃皇上宠信、无恶不作,如果不尽快将他绳之以法,那发展下去还怎么了得?”

赵普与赵光义二人真可以説是一拍即合。虽然如此,但如何处置马林终是一件困难的事。赵普言道:“光义兄弟,有皇上庇护,那马林恐就能逍遥法外啊!”

赵光义接下来説的一句话让赵普很是吃了一惊。赵光义言道:“赵兄,我等如果假传一道圣旨,岂不可以砍下马林的脑袋?等皇上知道了,马林的人头早已落地了!”

赵普连忙道:“光义兄弟,假传圣旨可是死罪啊!”

赵光义不以为然地道:“虽是死罪,但我不相信,皇上真会拿我等去为一个小小的马林偿命!再説了,马林纵然死上一百次,也是死有余辜!”

赵普苦笑道:“光义兄弟,你乃大宋皇弟,即使你亲手将马林千刀万剐,皇上恐也不会对你如何。但我就不同了,如果我假传圣旨,皇上即使饶我不死,恐也得将我贬出京城……如此,我岂不就从此失去了荣华富贵?”

“赵兄説得也是。”赵光义挠了挠头:“如果因为一个小小的马林而使赵兄失去了荣华富贵,那就太不值得了!可是,不这么做,似乎又找不着处置马林的方法……”

“方法总是有的!”赵普含蓄地一笑,“我听説,马林返京之后,得意非凡,常常呼朋邀友到酒馆饮至深夜,且常常暴喝狂饮、烂醉如泥……光义兄弟,这等狂饮烂醉之人岂不极易寻衅滋事?而你这个府尹大人,又岂不就是确保京城一方平安?”

赵普明显的是在暗示。赵光义心领神会地道:“马林之命休矣!”

这便到了一天夜里,马林与三四个朋友,正在一家酒馆里饮酒。赵普説马林返京之后,常常与朋友在一起饮酒是事实,説马林与朋友常常在酒馆里饮至深夜也是事实,但説马林常常暴喝狂饮、烂醉如泥却不免有造谣之嫌了,马林并非一无所知的人。他在南征之时可以任性胡为,但在京城之内就不敢过于放肆了,既不敢过于放肆,当然就不会辄饮辄醉了。

半夜时分,也就是马林与几个朋友喝罢酒准备离开酒馆的当口,突然闯进来十几个蒙面大汉。这些蒙面大汉闯入酒店之后,四处翻箱倒柜,还逼迫马林等人脱衣服,説是马林等人的身上藏有钱财。当时正值盛夏,马林等人根本没穿多少衣裳,身上也不可能藏有什么钱财,但那些蒙面大汉不相信,非逼着马林等人把衣裳脱光,且有几个蒙面人开始剥马林那几个朋友的衣衫了。马林实在忍不住,就与蒙面人动了手。

马林当时还是比较清醒的,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凭自己的拳脚把那些蒙面人打走了事。蒙面人虽多,但马林的拳脚却端的厉害。然而出乎马林意料的是,那十多个蒙面人,竟然个个身手不凡。马林一时间不仅未能将蒙面人打走,自己的那三四个朋友还被蒙面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直叫唤。

马林不敢轻敌了,只得屏气凝神使出浑身解数与蒙面人交手。这样一来,蒙面人就不是马林的对手了,但蒙面人似乎都不怕死,好像要豁出性命与马林决一生死。再看这家酒店,早被马林和蒙面人打得一塌糊涂。

酒店老板慌了神,忙着跑到开封府报告。都更深夜半了,赵光义居然没有休息。听了酒店老板的报告后,赵光义拍案大怒道:“堂堂京城,怎容这等无耻之徒胡闹?”

赵光义当即唤来一名捕头命令道:“速去将一干寻衅滋事之徒拘捕归案!”

那捕头领命,带着数十名捕快赶往那家酒店。至酒店时,那十多个蒙面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马林和他的那个几朋友。那几个朋友都受了重伤,其中一个已经奄奄一息了。马林见开封府的捕快冲进来,刚要解释,却被捕快们一拥而上地缚住了手脚。其中一个捕快还拿什么东西往马林的脸上涂抹。再看马林的脸,黑乎乎的一团,俨然是一个蒙面人。

马林没有挣扎,也没再解释。他以为,到了开封府之后,一切都会讲清楚的。殊不知,马林去往开封府,便是去了黄泉路。

马林被押到开封府之后,并未能马上就见到赵光义,而是被那些捕快们利索地套上了枷锁,嘴里还被塞进了一大团破布。这之后,他才被推到了赵光义的面前。赵光义的身边,哆哆嗦嗦地站着那个酒店老板。

赵光义指着马林问酒店老板道:“你看清楚了,是不是这种人闯进了你的酒店?”

酒店老板哪里能看清楚?光线那么暗,心里又那么紧张,加上马林的脸上一团漆黑,所以酒店老板只朝着马林的方向瞟了一眼,便马上冲着赵光义点头哈腰道:“是,大人,就是他们这伙强盗闯入小人的店里大打出手……”

“那好吧,”赵光义吩咐酒店老板,“你在供词上画个押就可以回家了。待本大人将那些强盗都缉拿归案后,再去核实你店里的损失。”

酒店老板满脸堆笑地走了。赵光义换了一种嬉皮笑脸的表情问马林道:“你这个小毛贼,为何不及时地逃跑啊?”

马林当然想解释,可嘴里堵着破布怎么也説不出话,只能“啊啊呜呜”地直哼哼。若不是灯光昏暗,定能看见马林的眼珠子都急红了。赵光义愀然作色道:“小毛贼!竟然敢在京城重地杀人越货,难道你就不怕天理国法吗?”

何来的“杀人”一説?原来,马林的一个朋友在抬进开封府之前就咽了气。再看马林,急得手舞足蹈,可终也摆脱不了枷锁的限制。

就听赵光义大喝一声道:“来啊!将这个无法无天的小毛贼推出去就地正法!”

马林就这么被砍下了头颅。不知道马林在临死的时候是否已经悟出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悟出了,他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马林不知道的是,他刚一被推出开封府,赵光义的身边就多出了一个人,这个人当然就

是赵普。

赵普“哈哈”笑着对赵光义言道:“兄弟办案真是雷厉风行啊!”

赵光义也笑道:“兄弟本想逗逗那小子玩的,但又怕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处置了早点省心!”

赵普问道:“兄弟明日入宫,可需为兄相伴?”

赵光义思忖道:“依兄弟之见,赵兄就不要相伴了。不然,我那位皇兄定会起疑心!”

赵普点点头:“光义兄弟,抓紧时间打个盹吧,天就要亮了!”

天刚蒙蒙亮,赵光义就离开府衙径往皇宫而去。一开始,赵光义的表情十分地悠闲,可进入皇宫之后,他就做出一逼神色慌张的表情来,而待站在了赵匡胤的面前,他的脸上就更是显得惶惶不安了。

赵匡胤急忙问道:“光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光义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皇兄,臣弟昨夜误杀了马林……”

“什么?”赵匡胤大惊:“你把马林杀了?”

赵光义忙道:“不是臣弟故意杀了马林,实乃误杀……”

接着,赵光义把那酒店老板的供词呈与赵匡胤。待赵匡胤看完供词,赵光义言道:“酒店老板指着马林,説马林就是蒙面之人,当时天暗,马林的脸上又抹着黑,臣弟一时没能认出,就这么把马林的脑袋给砍了。直到今日凌晨,臣弟才发现砍错了人,便慌忙跑来向皇兄禀告……”

赵匡胤一时没説话,只紧紧地盯着赵光义的双眼。赵光义多少有点心虚,喃喃言道:“马林为国征战,功劳显赫,臣弟虽是误杀,却也铸下不可弥补之大错,请皇兄降罪于臣弟……”

“光义,”赵匡胤突然开口道,“朕且问你,在你杀死马林之前,马林就没有向你解释?”

赵光义回道:“臣弟的手下把马林的嘴给堵上了!现在想来,在臣弟决定处死马林的时候,马林又是摇头又是跺脚,定是想对臣弟解释,可臣弟当时误会了……”

“光义,”赵匡胤脸色铁青,“朕再问你:你任开封府尹多年,都是这么抓住犯人就立即处死的吗?”

“那倒……未必。”赵光义小心翼翼的,“不过昨夜是个例外。京城重地,竟有毛贼公然劫财,还犯下命案,臣弟实在按捺不住,就误将马林就地正法了!”

赵匡胤一拍身边的几案喝道:“光义,你还敢在朕的面前信口雌黄吗?”

赵光义做出一脸的无辜相:“皇兄,酒店老板的证词,白纸黑字,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构!臣弟错就错在不该把马林误当了蒙面人,皇兄因何言説臣弟信口雌黄?”

“赵光义!”赵匡胤本来是坐着的,现在“呼”地窜起了身,“你要朕把那赵普唤来做证吗?”

赵光义本能地一愕:“皇兄,此事乃臣弟所为,与那赵普何干?”

赵匡胤突地纵到了赵光义的近前,并指着赵光义的鼻尖问道:

“你説,赵普昨夜身在何处?现在是否还呆在你的府里等你的消息?”

赵光义无言了。他不敢否认,赵匡胤只要派人出宫便会发现赵普确实坐在开封府里。看来,故意杀死马林一事,是瞒不过赵匡胤了。

赵匡胤冷冷地问道:“赵光义,你怎么不説话啊?”

赵光义回道:“皇兄既然都説中了,臣弟还有什么好説的?”

“好啊!”赵匡胤的眼里几乎要冒出了火,“那赵普劝朕将马林问斩,朕没有同意,他便去劝你,而你竟然相信了他的鬼话,真的把马林斩了!你,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兄吗?”

事已至此,赵光义也就不想隐瞒了:“皇兄,臣弟以为,那马林虽有功劳,但又罪恶滔天、罪该万死……”

“住口!”赵匡胤逼视着赵光义,“你,你就那么听信赵普的鬼话?”

赵光义急忙道:“不是臣弟听信什么鬼话,而是臣弟觉得赵普所言有理。那马林每到一处,便纵容部下放火、杀人、奸yin、掳掠……皇兄,七年前蜀人叛乱,不就是这样引发的吗?莫非皇兄还想看到南汉的百姓再来一次大规模的叛乱?皇兄,赵普劝臣弟杀掉马林,也是在为皇兄着想、为大宋国运着想!臣弟以为,皇兄应将马林被斩之事晓谕天下,以安抚南汉百姓之心!”

“赵光义,”赵匡胤直直地瞪着赵光义,“现在站在这里的两个人,究竟谁是皇上?”

赵光义赶紧道:“当然……皇兄是皇上!”

“好!”赵匡胤点点头,“既然朕是皇上,那你是听朕的话呢,还是听那赵普的话?”

“臣弟自然惟皇兄之命是从!不过,赵宰相的有些话,臣弟也不能充耳不闻!”

“滚!”赵匡胤大吼一声。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如此对赵光义发过这么大的火。“赵光义,你不要做开封府尹了,你到宰相府去做赵普的管家吧!”

赵光义不再説话,脸色铁青地“滚”回了开封府。一见赵普,把入宫的经过大略説了一遍,然后苦笑着言道:“赵兄,我可要到你的府上讨口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