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后能了解李煜的心事吗?就听小周后又问道:“皇上,如果大唐永远都不骚扰赵宋,那赵匡胤是否就永远不会发兵过江?”

李煜沉默了很久一段时间之后才低低地言道:“朕希望如此啊……”

当夜,李煜在自己的寝殿里,与小周后**之后,又披衣下床,饱蘸浓墨,填下了

一首《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李煜把当时的季节与当时的心绪几乎是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季节是令人伤感的,心绪是令人伤悲的。小周后看完这首《乌夜啼》后,两行清泪潸然滑落。莫非,李煜对自己未来的日子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然,《乌夜啼》一词中又何来的这么浓重的悲观?

但林仁肇没有这么悲观,虽然他也知道以南唐现有的实力很难与赵宋抗衡,但他却始终坚信,只要不坐以待毙,只要以攻为守,那南唐就足以与赵宋周旋。只是苦于手中已无兵权,林仁肇的想法再多,也只能是空想。

不过林仁肇并不死心,他找了一个机会,向李煜提了一个舍己救国的方法。然而,李煜不仅没有为之所动——更不可能为之所泣——反而拂袖喝道:“简直一派胡言!”

林仁肇该心凉了吧?还没有。他悟出了李煜惧怕赵宋之心,于是就又找了一个机会向李煜进言道:“占据苏杭一带的钱鏐,一直与赵宋通好,臣料想,待赵宋发兵过江,钱鏐定会从东边攻打大唐。请皇上借臣一支兵马,臣可以据宣歙之地假言叛唐,皇上扬言要讨伐于臣,臣就派人向钱鏐求援。臣估计,钱鏐必然倾全国之力东来。这样,皇上就可趁机发兵一举夺取苏杭富饶之地。臣以为,只要大唐灭了钱鏐,夺了苏杭,赵匡胤就不敢轻易地发兵过江了!”

客观地讲,林仁肇此计,确是挽救南唐的一条道路。可是,李煜却质问林仁肇道:“你前番扬言假装叛唐,此番又口口声声假装叛唐,莫非你真的有了叛唐之心?”

林仁肇慌忙表白道:“臣对皇上对大唐满腔赤诚,天地可鉴!”

然而,李煜只是狐疑地盯了林仁肇一眼,又冷哼一声,便作罢。

这一回,林仁肇心凉了。他满腔报国之心,却换来李煜对他的猜忌,他又如何能不心凉?因为心凉,他就开始对南唐的前途悲观失望了。他曾在一次酒后对他人言道:“如此下去,大唐将完……”有谁知,林仁肇的酒话被李煜得知。李煜气势汹汹地喝问林仁肇道:“你凭什么説朕的大唐将完?”

林仁肇刚説了句“臣一时酒后失言”,李煜就冷冷地打断道:“什么酒后失言?分明是酒后吐真言!你不是説大唐将完吗?好,朕现在就证明给你看:大唐未完,你林仁肇已经完了!”

李煜大怒之下便要将林仁肇打入死牢。亏得那小周后得知,百般劝説,李煜才勉强同意暂且饶过林仁肇一回。林仁肇虽然死里逃生,但早已心灰意冷。

如果説,林仁肇前番大败宋军,李煜还只是嫌他多事的话,那么,自他对李煜提出那两点建议之后,李煜便对他极度不快又极度不信任了。而正是这种不快和不信任,才给了一直在虎视眈眈的赵普以可趁之机。

赵匡胤问赵普道:“爱卿何时可取林仁肇的性命?”

赵普自信地回道:“现在是春暮,到夏初之时,那林仁肇就会命丧江宁!”

赵普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因为李煜的弟弟李从善就在汴梁,闻听林仁肇遭到李煜的猜忌之后,赵普便开始在李从善的身上打主意了。

如果撇开国恨家仇不説,那李从善在汴梁的生活也还是蛮舒服的。除去没有太多的自由,李从善在汴梁几乎什么都有:有华丽的房屋住,有好酒好菜吃,还有一帮丫环仆人什么的伺候着,而且,近一段时间来,大宋宰相赵普还时常地来看望他李从善。

来看望李从善的,当然不只赵普一人,南唐使者来汴梁看望李从善的次数似乎比赵普还多。李煜向赵匡胤请求放李从善回唐,赵匡胤不答应,李煜就只好借进贡、朝拜等各种名义派使者入宋探望兄弟。令李煜略感欣慰的是,李从善每次托使者带回江宁的话都是“很好”、“平安”之类。直到有一天,也就是眼看着便要进入夏天的时候,李从善带回江宁的话语突然变了。

这还得从赵普説起。有一回,赵普去看望李从善,闲聊了一会儿,赵普准备告辞的当口,忽然像是不经意地问李从善道:“你们江南是有一个叫林仁肇的将领吗?”

“是……”李从善心里一“格登”:“江南国主的身边是有一个叫林仁肇的臣子。”

“哦,”赵普点点头:“听他自己説,他很善于领兵打仗,可有此事?”

因为李从善早被赵匡胤软禁,所以并不知晓林仁肇曾打败宋军之事,听赵普这么一问,李从善多少有些紧张了。赵普所言“听他自己説”是什么意思?

李从善竭力挤出笑容来,説话也异常地小心:“赵大人,那林仁肇若是搁在大宋天朝,恐只能算是寻常之辈。大宋战将如云,林仁肇岂值得一提?不过,据李某所知,在江南国主臣下,林仁肇也的确算得上是一位善战之人。江南国弱,自然短兵少将,赵大人这也是知道的。但不知……赵大人何故在李某的面前提及此人?”

赵普微微一笑——在李从善看来,赵普的这种微笑明显的有掩饰之意——又摆了摆手言道:“没什么,没什么,赵某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而已。不然,赵某岂不白白受人欺骗?”

赵普説完就匆匆地离开了。剩着李从善,足足思索了有两个时辰。赵普“想证实一下”什么?“白白受人欺骗”又是何意?两个时辰过后,李从善终于思索出了一个结果:“那林仁肇定是和赵普有过什么接触。想到此,李从善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巧得很,就在赵普向李从善打听林仁肇之后的第二天,李煜的使者就走进了汴梁。这使者姓马,是奉李煜之命以朝拜的名义入宋来看望李从善的。

宋廷照例很热情地接待了这位马使者。赵普还着人陪着马使者在汴梁城里游览。游来览去,就走到了一处正在装修的房屋前。马使者不禁停下了脚步观望。因为那正在装修的房屋样式,明显的带有江宁一带的风格,在汴梁城里十分醒目。

马使者就好奇地问陪同者道:“这房屋是何人所住?”

陪同者回道:“我也不知。我只听説江南有一位将军要投我大宋,这房屋好像就是为他预备的。”

马使者一惊,忙着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陪同者一开始好像有点犹豫,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再看马使者,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跨进了那处房屋。那处房屋有四五间之多,里面已经布置停当,十分地华丽。而最惹马使者注目的,不是那些布置,而是一张画像。那画像端端正正地挂在一间卧房内。谁?林仁肇。

马使者也顾不得再问陪同者什么了,急急地告辞,又急急地走进李从善的住处,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説了出来。李从善一把抓住马使者的手腕问道:“真有这等事?”

马使者的手腕被抓得生疼:“王爷,是小人亲眼所见,怎能有假?”

李从善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又自言自语地道:“本王明白了……”

马使者离开汴梁前,李从善对马使者嘱咐了两点:一、回江宁以后,将你所见所闻如实禀告皇上;二、代本王向皇上建议:林仁肇不可留。

马使者走后,李从善还自鸣得意地自语道:“好个林仁肇,本王和皇上差点被你蒙骗……”

好个可悲的李从善,中了赵普的反间计不仅浑然不觉,还大大地帮了赵普一回忙,赵普真要好好地感谢他呢!

更可悲的当然还是那个林仁肇。李煜听了马使者的汇报后,顿时怒发冲冠道:“果然不出朕之所料……”

不过,李煜并没有立即下旨逮捕林仁肇。他处死林仁肇的方法似乎也带有艺术性。他宣旨召林仁肇入宫,赐林仁肇酒食,还亲自为林仁肇把盏。

应该説,林仁肇在临死之前曾经快乐和兴奋过一阵。因为,李煜一边看着林仁肇饮酒一边这样言道:“朕已经想通了,待明日,朕就拨给你十万兵马,让爱卿你打过淮河去,尽收大唐江北失地!”

只是林仁肇的这种快乐和兴奋太短暂了。很快地,他就觉着了腹内如刀绞般的疼痛。跟着,一股苦涩涌满口腔。他一张嘴,黑色的血水像利箭一般喷涌而出。

林仁肇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瞪着李煜説的。他这样説:“皇上,你为何要毒死我?”

林仁肇就这么死了,死得既可悲又可怜。可怜的是:直到死的那一刻,他还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小周后闻之,花容失色。她颤颤地问李煜道:“皇上,你以为,那林仁肇会真的叛唐吗?”

“即使林仁肇无心叛唐,朕留他也无用!”

小周后“啊”了一声道:“如果赵匡胤发兵过江,林仁肇岂不是可以率军抵挡?”

“爱后,像林仁肇这般喜欢惹事的人都被朕处死了,赵匡胤还有什么理由发兵过江?”

这当然只是李煜的一厢情愿。赵匡胤得知林仁肇的死讯后,立即当廷宣布:不日发兵过江,直捣江宁!

很快,十万宋军聚集在了汴梁周围。大军粮草也已准备停当。统兵出战的主将早在远征南汉前就已经敲定:“良将”曹彬。看起来,万事俱备,只欠赵匡胤一声号令了。

可是,赵匡胤的这声号令迟迟没有发出。确切地讲,赵匡胤发出号令了,但不是命令曹彬攻南唐,而是命令曹彬、潘美等一大批宋将率十万宋军迅速北上。原因是,北汉和辽国联兵十数万已屯集在太原之南,显然有大举攻宋之意。这样一来,赵匡胤就只好暂罢攻打南唐之念了。这一暂罢,就是两年多的时间。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宋朝自然会发生很多事情,但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是:赵普终于被赵匡胤赶出了汴梁城。

从开宝五年五月,到开宝六年(公元973年)五月,这一整年的时间里,赵匡胤和赵普的关系还是比较融洽的。

北汉和辽国虽然陈兵十数万于太原城南准备大举入侵赵宋,但因为曹彬、潘美等宋将率兵北上及时,特别是曹彬善战之名早已远播北汉和辽境,所以,大宋和北汉接壤处虽然两军对峙,却一时并无战事,只偶尔有小摩擦发生:北汉和辽军不敢轻易南犯,曹彬和潘美等人则严格执行赵匡胤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命令。

赵匡胤自然是想与北汉和辽人大打一场的。不过他也知道,如果北方战事端的大开,那吞灭南唐恐就是十分遥远的事了,而在赵匡胤看来,林仁肇一死,南唐实不足虑。所以,赵匡胤就强自隐忍着,等辽人从北汉撤兵,然后一举攻灭南唐,再然后,就甩开膀子与北汉和辽人大战一场。赵匡胤曾借着酒兴对赵普和赵光义这样言道:“朕此生若不攻克太原,死不瞑目!”

好在赵匡胤在那段时间里虽然满心惦记着攻灭北汉之事,却也始终没有改变“先南后北”的统一大略,而且,赵匡胤还多次派人深入南唐国境,侦察南唐军队的布防。赵匡胤最为担心的是:南唐军中会突然冒出像林仁肇那样的将领来。

赵匡胤只牵挂着南北军事了。朝廷政务便由赵普和赵光义代为操劳。説实话,在那一年时间里,赵普也好,赵光义也罢,都兢兢业业地为大宋国事而忙碌。

当然了,赵普和赵光义不可能每日每夜地都在忙碌着国事。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开封府里那么多的美女,赵光义焉能荒废闲置?于是乎,在某些时候,如果你走进开封府,看见赵光义放浪于美女群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连那赵普,也并非完全忘我地忙碌。一年之内,他曾忙里偷闲地去过洛阳两回。实际上,从某种角度上説,他去了洛阳之后,当比在汴梁更加地忙碌了:洛阳有他豪华的私宅,私宅里有他蓄养的美妾,他一旦投入美妾怀中,又焉能闲得住?完全可以这么説,汴梁宰相府里的赵普与洛阳私宅里的赵普,简直判若两人:宰相府里的赵普,不乏谦谦君子之相,而洛阳私宅里的赵普,就活脱脱是一个放浪形骸的登徒子了。以至于赵普两次去洛阳,虽然耽搁的时间都不长,但每次回来,面容都异常地憔悴,而且,回来后几天,他都提不起精神来与和氏做床第之事。

终于,和氏得知了洛阳私宅之事。那是赵普第二次去洛阳尚未回来之时,朝廷参知政事(副宰相)薛居正因事经过宰相府,用玩笑的口吻对和氏道:“赵大人每次去洛阳,整日整夜地不休息,夫人应劝他多多地保重身体啊!”

和氏言道:“我家老爷为国事操劳,累点也是应该的!”

薛居正一愕:“夫人……莫非不知道?”

这回轮到和氏惊讶了:“妾身不知道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薛居正自知説漏了嘴,逃也似的离开了宰相府。

和氏自然疑心起来。待赵普从洛阳归来,和氏笑吟吟地言道:“老爷,几天前有一位大臣到相府来,説是等老爷从洛阳回来之后,妾身应该对老爷检查一番……”

赵普多少有点紧张:“不知那大臣劝夫人要检查老爷我什么?”

和氏慢慢悠悠地道:“那大臣劝妾身应该检查一下老爷的身体到了洛阳之后是不是太过劳累了……”

赵普立马就赔出笑脸来:“夫人……莫非全知道了?”

和氏绷着脸回道:“妾身知道什么?妾身什么也不知道!”

和氏説的应该是实话,但赵普做贼心虚,还是一五一十地将洛阳私宅之事交待了出来,最后还特地强调道:“宅内虽有许多女人,但大半为侍女,她们实与老爷我无染……”

有两滴清泪,明明白白地从和氏的眼角滑落了出来。赵普连忙道:“夫人切勿过分伤悲!夫人也是知道的,老爷我每年去不了洛阳几回,去了之后,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在老爷我的心中,天下虽然群芳争艳,但最艳丽、最动人、最让老爷我心驰神往的花儿,惟夫人一朵耳!”

和氏抽抽噎噎地道:“妾身并非小肚鸡肠,也不是喜好嫉妒之人。妾身知道,风流偷情乃男人本性,老爷又岂能例外?只不过,妾身总以为,老爷去往洛阳,应该事先如实告知妾身。妾身虽卑贱,终是老爷明媒正娶而来……”

“夫人所言甚是!”赵普态度非常诚恳,“一切皆我之过错!不过夫人请放心,从今往后如果得不到夫人的首肯,老爷我决不再踏入洛阳一步!”

“是吗?”和氏不再抽噎了,“如果皇上旨令老爷前往洛阳,老爷也抗旨不遵吗?”

“不遵!”赵普一本正经地道,“在朝堂之上,皇上的话是圣旨,而在这宰相府里,夫人的话就是圣旨!”

“算了吧,老爷!”和氏破涕为笑,“你在洛阳建那么豪华的宅子,又养了那么多的女人,如果不常去光顾,岂不有暴殄天物之嫌?只要老爷能够自律、行事有所节制也就是了!”

“普谨遵夫人之命!”赵普动情地将和氏揽入怀中,“夫人适才一番肺腑之言,普今生今世感激不尽!”

是啊,赵普一直把洛阳私宅之事瞒着和氏,就是因为心虚。没想到,和氏竟然如此大度和宽容。后来,赵普曾深有感触地对赵匡胤言道:“臣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夫人之腹啊!”

与赵普相比,赵匡胤当然就不会存有这般“小人之心”了。宫中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成为赵匡胤**解闷的对象,赵匡胤在**解闷的时候,全无一点偷偷摸摸的必要。

话又説回来,在那么一段时间里,赵匡胤即使是个很好色的男人,也不可能全身心地都扑腾在女人的**上。南唐眼看就可吞灭,却不能发兵攻打,北方虽暂无大的战事,但十几万敌军陈兵边境,终是一大心头之患。赵匡胤整天地都在思虑这等恼人之事,又如何有好心情与女人玩乐?没有好心情,纵然勉强与女人在一起玩耍,恐也算不得什么快乐的。

赵匡胤曾召来赵普和赵光义问道:“朕如果再从全国各地征调十数万军队,可否过江攻打江宁?”

赵普回道:“再征调十数万军队不难,但凭这支军队过江攻打江宁恐就不易了!我大宋精兵良将几乎全在北方,以乌合之众渡江作战恐非明智。虽李唐之军多是畏战之徒,但人数上却占优势,且还占有地形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