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宋朝的贡举考试就由原来的解试、省试两级变为解试、省试和殿试三级了。殿试作为最高级别的考试,由此确定了下来。这种殿试的方式,不仅为当时的辽国等地所效仿,而且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

开宝六年的五月。五月是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季节。而这一年汴梁的五月又是出奇的热。热到什么程度?身上的汗刚刚冒出来就又被热干了。

这样的天气里,寻常人是不会轻易出门的。赵普也不例外。除了上朝公干,他就整天呆在家里。呆在家里也热,他便命仆人把井水打到一只大木盆里,然后**泡在井水里。天越热,井水越凉。泡在这么凉的井水里,当然十分舒服。

那和氏本还想用扇子之类与炎热抗衡,可后来实在受不了了,便也羞答答地脱光衣裳与赵普一起泡井水。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一起浸泡,谓之“鸳鸯浴”。既是一对鸳鸯,当然就不仅仅只是在一块洗浴,彼此做出点什么令水花四溅、令仆人闭眼的事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更何况,盛夏季节,是蓬勃向上的季节。在这样的季节里,人的各种**总是非常强烈的。

有一回,在木盆里任由赵普轻薄了一番之后,和氏骑在赵普的双腿上,气喘吁吁地问道:“老爷,你在洛阳宅内,也曾这么与别的女人在水中嬉戏吗?”

赵普回道:“我可以坦白地告诉夫人:在洛阳,老爷我从未与一个女人玩过水中游戏!”

“不可能吧!”和氏半信半疑,“看老爷在水里的举止,显然十分娴熟!”

赵普挺认真地言道:“我岂敢欺骗夫人?在洛阳,我确实从未与一个女人共浴过!”

和氏相信了,但她却被赵普骗了。不过,从字面上看,赵普又并非欺骗和氏。他在洛阳的确未与“一个女人”共浴,他是经常与许多女人在一起群浴的。

不过,和氏虽不知道赵普在洛阳所为,却也知道,在如此酷热的天气里,与赵普共浴在大木盆的井水里,也着实别有情趣。别看赵普已经上了一点年纪,但精力异常地充沛,嬉戏的手段也层出不穷,经常在水中把个和氏侍弄得乐不可支。

俗语云:乐极生悲,赵普及和氏便应验了这句俗话。炎热之下,泡在凉冰冰的井水里是很怡人,但绝不可久泡,久泡必患病。赵普一个人泡井水的时候,还有个时间概念,可等到和氏也加入到木盆里之后,俩人就有些忘乎所以了,只顾打情骂俏、彼此取乐了。这样一来,他们也没取乐过几回,就双双地倒在了病**,病得还都不轻。

令赵普、和氏多少有些尴尬的是,当赵光义等朝中大臣前来探望、询问因何患病又为何同时患病时,赵普支支吾吾地怎么也不敢道出实情。

还是赵匡胤聪明。他站在赵普的病榻前,一针见血地指出道:“爱卿定是与夫人玩耍时不小心着了凉!”

赵普承认道:“皇上慧眼如炬,微臣实不敢抵赖!”

几近一个月,赵普及和氏才蹒跚地下了床。一眼看过去,赵普也好、和氏也罢,均是形容憔悴、目无精神。

赵普对和氏言道:“夫人,真所谓女人腰下一把刀啊!”

和氏却言道:“老爷説错了!不是女人腰下一把刀,而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等赵普、和氏病愈后,已是夏末秋初了。天气也日渐凉爽起来。赵普心有余悸地对和氏道:“夫人,这样的天气,我等就用不着泡在井水里了!”

就在这日渐凉爽的季节里,赵普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周郑王柴宗训死于房州。

人总是要死的,柴宗训之死本不足为奇,但是,赵普却发觉柴宗训之死有些蹊跷。原因有三:一、柴宗训死在五月上旬,可死讯直到近两个月后才姗姗传到汴梁;二、赵匡胤得知柴宗训死讯后,竟然没有反应;三、据房州所报,説是柴宗训“因暴病而死”,柴宗训年方二十,因何突发“暴病”身亡?

本来,赵普对柴宗训之死也不会太过在意的,他之所以能发觉个中有些蹊跷,是因为时任房州知州者不是别人,乃是赵匡胤早年的师傅辛文悦。而自从在汴梁见到辛文悦的第一面起,赵普就对他颇为不快。

思虑了一番,赵普走进了开封府。他对赵光义言道:“我有一种预感:那柴宗训死得有些不明不白……”

赵光义点头道:“我也有类似的想法,柴宗训好像死得太快了!”

赵普问道:“光义兄弟不想把此事弄个明白?”

赵光义回道:“我已派人前往房州进行调查。”

调查的结果果如赵普和赵光义所料:柴宗训之死,实为房州知州辛文悦所致。

柴宗训将帝位“禅”给赵匡胤后,做了大宋朝的“郑王”。此王虽只是虚衔、并无实权,但毕竟象征着一种荣誉和地位。所以,房州的郑王府内,就依然是灯红酒绿、醉生梦死。加之赵匡胤一时难忘柴宗训之父周世宗柴荣之恩,对柴宗训大为优待,故而,郑王府内的生活就呈出了一种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态势。不説别的,光柴宗训的“王妃”就多达十数人,其中以慕容王妃的姿色最为出众。

应该説,在辛文悦到房州前,柴宗训的日子过得还是蛮舒服的。房州大小官吏,无不对他恭敬有加。柴宗训在房州差不多到了能説一不二的地步了。然而,辛文悦一到房州,情形就大不相同了。説一不二的不再是他柴宗训而变成辛文悦了。一开始,柴宗训还想与辛文悦抗争一番,但当得知辛文悦是赵匡胤的师傅后,柴宗训就主动放弃了抗争的念头。可是,辛文悦却得寸进尺,不仅处处欺凌柴宗训,还将柴宗训的行动限制在郑王府内。辛文悦明明白白地告诉柴宗训:不经本府同意,你不得迈出王府一步!

柴宗训气愤难平,就偷偷派人至汴梁向赵匡胤禀告。可赵匡胤并未为他作主,只是赐了他许多银钱。柴宗训含泪对慕容宠妃言道:“本王要银钱何用?本王要的是自由!”

慕容王妃劝道:“王爷就忍忍吧!毕竟时代不同了……”

柴宗训就被迫忍耐下去了。王府虽然很大,但整日整夜地囿在里面,王府也就犹如一所

囚牢了。好在慕容王妃善解人意、百般抚慰,柴宗训那度日如年的感觉才略略有所减轻。

柴宗训幽幽地对慕容王妃言道:“若没有爱妃,本王恐就难以存活了!”

没曾想,柴宗训的这句话居然变成了现实。辛文悦不知如何得知了慕容王妃貌美,就亲自跑到郑王府观瞧。观瞧之后,他便向柴宗训索要慕容王妃与他为妾。柴宗训大怒道:“本王爱妃,岂能容你玷污?”

但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又闷热难当之夜,辛文悦公然派人闯入郑王府,硬是从柴宗训的身边抢走了慕容王妃。那一夜,慕容王妃受尽了辛文悦的折磨。天明前,她逃出了知府衙门,然后投进了郑王府附近的一条湍急的河水中。

柴宗训终于找着了慕容王妃的尸首。他将她的尸首抱回了郑王府,为她洗浴,为她更衣。之后,他将她摆放在自己的大**,就那么守候在她的身边,似乎是在等她醒来。数日之后,柴宗训绝食而死。据郑王府内仆人讲,柴宗训临死前曾説了这么一句话:“赵匡胤,你为何如此待我……”

赵普问赵光义道:“皇上可知柴宗训真正的死因?”

赵光义回道:“也许不知。”

赵普言道:“那我就去告诉皇上!”

赵普入宫的时候,脸色极为冷峻。见了赵普,赵匡胤吃惊道:“爱卿,瞧你这模样,像是别人欠了你的债!”

“是的!”赵普言道,“欠债的是那辛文悦,辛文悦欠的是血债!”

赵匡胤明白了,长叹一声道:“爱卿,那柴宗训春秋正盛便撒手而去,朕的心里也着实不好受啊!但人死了不能复活,柴宗训既死,朕也只能面对这痛苦的事实……”

“皇上,”赵普问道,“你可知柴宗训是因何而死?”

赵匡胤点了点头:“朕略知一二。此事与朕的恩师辛文悦不无干系,但也只是有些干系罢了!”

看来,赵匡胤早已知道了柴宗训之死的真相。赵普不觉放大声音道:“那辛文悦确系致死柴宗训的凶手,皇上为何説他只与此事有些干系罢了?”

赵匡胤挤出一缕笑容:“爱卿,朕的恩师只是一时兴起,抢了柴宗训的一个女人,并未直接对柴宗训如何。柴宗训实乃因痴情而绝食死去,朕的恩师岂能负责?实际上,在朕看来,那女人也是一时想不开才走的绝路,朕的恩师对那女人之死也不应负过多责任的。既如此,朕的恩师又算是什么凶手?”

赵匡胤一席话,简直令赵普目瞪口呆。赵普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皇上,那辛文悦如果不抢走柴宗训的王妃,王妃又岂能投河自尽?王妃不死,柴宗训又岂能绝情而死?事实明明白白,辛文悦不是凶手又是什么?”

“赵普,”赵匡胤有些不悦,“辛文悦是朕的恩师,你口口声声直呼其名,未免太不恭敬了吧?”

赵普反问道:“对一个凶手,难道也要表示恭敬吗?”

赵匡胤教训道:“别一口一个凶手!朕刚才已经説过,辛文悦只是与此事有些干系,别无其他!”

这便是赵匡胤对此事的定论。如果赵普承认了这个定论,那他与赵匡胤就不会闹翻,但赵普偏不。他针锋相对地説道:“臣普刚才也已经説过:辛文悦就是害死郑王柴宗训的凶手!”

赵匡胤直视着赵普:“你要如何?”

赵普也直视着赵匡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辛文悦连害两条人命,皇上就应将他押解回京、绳之以法!”

赵匡胤强压住心头的一股气:“赵普,你太过分了吧?你竟敢要朕将朕的恩师绳之以法?”

赵普也强压住心头的一股气:“皇上,微臣并不过分!圣人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何况,那辛文悦本就是一个品行恶劣、作恶多端之徒!”

“赵普!”赵匡胤终于来气了,“柴宗训不过是前朝遗子,而辛文悦却是朕的恩师,你怎敢要求朕的恩师为那前朝遗子偿命?”

赵普也来气了:“皇上之言,臣不敢苟同!柴宗训不是什么前朝遗子,乃是周世宗柴荣之子。没有周世宗,又岂能有皇上的今天?皇上如果不能为柴宗训之死讨个公道,恐九泉之下的周世宗也会心寒!”

“你!”赵匡胤大叫了一声“你”字,口气倏地软了下来。“赵普,你难道不知,没有辛文悦,就同样没有朕的今天?”

“臣知道。”赵普的口气依然很硬,“臣还知道,辛文悦只不过领着皇上学会了一些武艺,而周世宗却给了皇上一个辉煌的前程!皇上就是看在周世宗的份上,也绝不能放过辛文悦!”

“好了,赵普,”赵匡胤又勉力做出一丝笑,“朕不是説过了吗?人死不能复活。即便朕处死了辛文悦,柴宗训也是不可能再复生了!既如此,朕又何必要为难辛文悦?”

如果此时的赵普也能心平气和,那以后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但不知为何,赵普就是心平气和不下来,赵普似乎非要在辛文悦之事上与赵匡胤见个高低。

赵普説话了:“皇上,如果你不忍亲手处置辛文悦,那就容臣代皇上前往房州查处……”

“大胆赵普!”赵匡胤不禁动怒了,“朕苦口婆心地跟你説了这么许多,你为何充耳不闻?你又为何非要置辛文悦于死地?难道,朕做为一国之君,竟不能对自己的恩师网开一面?”

赵普仰头应道:“臣以为,如果不严厉处置辛文悦,就不能告慰周世宗的在天之灵!不能告慰周世宗,皇上又岂能心安?”

“住口!”赵匡胤大喝了一声,“赵普,朕且问你:你开口一个周世宗、闭口一个周世宗,你心目中还有朕这个皇上吗?你在朕的面前屡次提及周世宗,又是居何用心?”

赵普回道:“臣别无他意,只请求皇上处置辛文悦!”

“你是在请求吗?”赵匡胤瞪着赵普,“你分明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威胁皇上,”赵普直视着赵匡胤瞪过来的目光,“但臣作为大宋宰相,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辛文悦杀人害命而不闻不问!”

赵匡胤默然。默然片刻之后,他张口问道:“赵普,你真的要对朕的恩师追究到底!”

“是的!”赵普回道,“臣确有此意!”

“那么,”赵匡胤又问,“朕如何才能使你不再追究此事?”赵普答道:“除非皇上罢了臣的宰相一职!”

赵匡胤第三次露出了笑容:“既然如此,朕也就别无选择了!”还笑谓赵普道:“你且回家候着吧!”

赵普就回到了宰相府。虽然赵匡胤的言语中分明有罢免他宰相之意,但他以为,他此番也没有同赵匡胤大吵大闹,只是斗斗嘴皮而已,赵匡胤是不可能当真的。然而,第二天,赵匡胤当廷宣布:免去赵普宰相职,由参知政事薛居正和吕余庆代理。

赵普一下子懵了。虽然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与赵匡胤争执的时候,曾经想到过被罢相的结局,似乎也做好了接受这一结局的思想准备。然而,当这一结局真的降临到他的头上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一种沉重的打击。

那和氏惊道:“老爷,皇上这回真的撤了你的职了!”

赵普愤而言道:“皇上太霸道了!他口口声声説没有辛文悦就没有他的今天,他何曾想过:没有我赵普,又岂能有他的今天?”

和氏劝道:“算了,老爷,消消气吧!你这话若是让皇上听到,恐怕还有祸患呢!”

赵普双目一横:“还有什么祸患?老爷我现在是一介草民了,难道他皇上还要置我于死地不成?”

赵普被罢相,最吃惊的恐怕还不是赵普,而是赵光义。赵光义跑到赵普的家,连声询问何故。得知真情后,赵光义喟然言道:“皇上如何不思念赵兄本是出自一片忠心啊!”

赵普苦笑道:“光义兄弟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天下大势基本已定,皇上觉得已经用不着赵某了……赵某还算是幸运的啊!皇上没有卸磨杀驴,赵某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赵光义问赵普今后有什么打算。赵普回道:“我打算西去洛阳了此残生……”

赵光义叹道:“赵兄韬略过人,如何能在洛阳默默度日?”

赵普摇头道:“可在皇上的眼里,赵某已是老而无用了!”

“不行!”赵光义突然言道,“我定要去与皇上理论!”

赵光义真的去找赵匡胤理论了。理论的具体过程和内容无人知晓,但有一个结果却天下皆知:赵匡胤任命赵普为检校太尉兼河阳三城节度使,治所在孟州(今河南孟县,位于洛阳东北约一百里处)。

赵普对和氏玩笑道:“看来皇上还是照顾我的,知道我在洛阳有一处私宅。”

和氏也玩笑道:“是呀,老爷,到了孟州之后,你去洛阳就方便多了!”

看上去,赵普已经不再怨恨赵匡胤了。但有句俗话説的好:人心隔肚皮。赵普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和氏也是无从知晓的。

这一年(开宝六年)九月,赵普携和氏等一家老小离开汴梁前往孟州赴任。赵匡胤没有送行,朝中大臣也多半没有送行,只晋王爷在汴梁北郊设宴为赵普饯行。

晋王爷是赵光义。就在赵普离开汴梁前不久,赵匡胤下诏,册封赵光义为晋王。诏令中还明确规定:晋王位在宰相之上。看来,赵普一去,宰相的职权也顿然缩小了许多。

赵普对赵光义的饯行深表感谢。赵光义轻言道:“赵兄何言谢字?你我同朝共事多年,亲如手足……赵兄这一去之后,我还真有一种人单力孤之感。”

赵普言道:“如果王爷不嫌弃,赵某定时常回京与王爷把酒叙谈。”

“如此甚好!”赵光义连忙道,“晋王府的大门永远对赵兄敞开!”

赵普又似乎漫不经心地言道:“王爷,皇上恐怕不欢迎赵某时常回京啊。”

赵光义言道:“皇上是皇上,本王是本王,皇上不欢迎你,本王欢迎你不就行了吗?”

饯别之后,赵光义执意要再送赵普一程。因孟州距黄河不远,赵普此次西去是乘船而行,所以赵光义就一连送了二十多里,一直把赵普一行人送到了黄河边。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赵普临行时,站在船头对赵光义抱拳道:“王爷今日相送之恩,赵普终生不忘!”

赵光义高声言道:“赵兄别忘了常回京城来!”

赵普所乘的船只越行越远了。赵光义不知道的是,挺立在船头的赵普正在自言自语道:“我决不会善罢甘休!”

和氏也没听见赵普的自语,但她看见了赵普的目光。她跟在赵普身边多年,还从未见过赵普有如此冷酷无情的目光,那目光直直地射向赵匡胤所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