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吁了口气:“这个问题,你应该直接问我父亲,我又不是他,哪里知道他对我好是为什么?”

慕容拓穷追不舍:“你感觉呢?他心里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觉,你敬爱桑楚沐吗?”

桑玥垂眸掩住苦涩的波光,她大概猜到慕容拓在忧心什么,父亲北上,立即就会与慕容锦发生殊死搏斗,杀父弑兄之仇难以避免,慕容拓外表顽劣,实则是个至情至xing之人,他在意慕容锦的吧,如同在意楚婳那般。

慕容拓见她不语,心神慌了:“你不会又要拒绝我了吧?”

桑玥瞧着他那心慌意乱的样子,笑出了声,貌似她从前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开,已经令他草木皆兵了:“我父亲想利用我背后的姚家是真的,对我的好也不尽是装出来的。”

慕容拓再次将桑玥拥入怀中,闭上眼,半响,缓缓睁开,吻了吻她的额头:“桑玥。”

“嗯?”

“你……”他欲言又止,桑玥想要抬头,此刻,马车已停,他掀开锦花垂怜,鹅毛大雪肆意飞舞,天地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他将给自己准备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系好丝带,把她的小手塞入暖手筒中,这才抱着她跳下马车,厚重的黑皮靴擦在路面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慕容拓一路都不曾放她下来,又让斗篷的帽子遮了她的脸,她能看见的只有慕容拓墨色锦服上的几个云纹图腾,她一边听着他苍劲有力的心跳,一边闻着他独有的男子气息和幽香,唇角不由自主地咧了一条优美的弧线。想想前世今生的年纪,她算不算老牛吃嫩草?吃的还是京城第一恶少!

大约一刻钟后,桑玥闻到清的竹香,推测出他们进入了一片竹林,尔后她身子一轻,眼前一暗,赫然落地丈余。

慕容拓将她放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架子上的火把,桑玥这才看清他们身处一个狭长的地道当中。为了见香凝皇后,慕容拓居然想了这么个劳民伤财的法子!从山脚一直挖到半山腰,这得耗费多少人力财力?且为了避免坍塌,地洞里都用石头砌成了严密的壁,乍一看去,犹如一条天然的隧道。

这两个月,他就是在忙这个?不是被灵慧困在了阵法中?他为什么要撒谎?

挖地道不难,难的是在那些大周死士的脚底下动土。光是香凝皇后卧房下面的百米长地道就挖了整整二十天,由武功极高的暗卫来执行,每隔两个呼吸才敢缓慢轻柔地剜一铲子,尤其只最后五米,暗卫的功夫已不足以隐匿气息,加上为了避免锐利的铁器与土里的石块发出铿锵之响,慕容拓亲自上阵,徒手刨了五米的地道,即便有着雄厚的内力,也难以避免指腹的肉被泥土和碎石搅烂的噩运,当刨完的时候,十根手指头已见森森白骨,那种惨状,想想就令人***。

其实挖地道只用了一个月,慕容拓休养生机用了一个月,对桑玥却谎称被困在了灵慧大师的阵法中。

只是这些事,或许桑玥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屋内,青铜雕花小鼎熏着浅浅馥的海棠和梨花香,冷香凝坐在红木椅上,单手托腮,食指点着扶手,敲出“嗒嗒”的悦耳之音。

她上穿一件斜领的白色银丝碎花短袄,领口别着几粒淡黄色的蝴蝶扣,远远望去,犹如冬季焕春,粉蝶萦绕瑞雪飘,美得令人叹为观止。她下穿一条碧蓝色曳地裙,腰间坠了梨花络子,她时不时用那只闲着的手拨弄一下,那络子就像一块璞玉跌入的幽静的海洋,荡起层层涟漪。

她秀美绝伦的娇艳上写满了憧憬,朱红色的唇一张一合:“七百九,七百九十一……七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思焉,我都数到一千了,恬儿怎么还不来?”

思焉递过一块精致爽口的糖枣糕,宽慰道:“慕容公子说了是今天,想必会来的,现在时辰早着呢,娘娘急什么?”

冷香凝不知想到了什么,黛眉一蹙:“她长得真难看!”

思焉的一句话哽在喉头,差点背过气去:“咳咳!娘娘,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谁能跟你比?便是当年的南越第一美人楚婳站在你面前,不也立即黯然失色?

冷香凝嘟了嘟唇,美眸一亮:“慕容拓长得蛮好看。”

思焉嘴角一抽,娘娘不会又犯病了吧?

当桑玥和慕容拓从地道出现在冷香凝的耳房时,正好听到她说慕容拓长得蛮好看,二人互视一眼,桑玥凝眸,坏坏一笑,慕容拓瞪大清澈无瑕的眸子,拼命摇头。

“谁?”思焉听到动静,赶紧拔出腰间的软剑,将冷香凝挡在身后。这是多年来训练出的特质,尽管她明白能从地道**来的只可能是慕容拓等人,潜意识里却要对一切突兀的东西充满敌意。

慕容拓和桑玥缓步走进二人的视线,冷香凝惊喜一笑,起身将人儿抱入了怀中。

桑玥的手一紧,疑惑无匹地盯着冷香凝的异常举动,因为冷香凝抱地不是她,而是慕容拓!

好吧,冷香凝神志不清,又怎会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桑玥微微一笑:“香凝皇后,你还记得我们?”

冷香凝死死地抱住慕容拓,俏脸贴着他的胸膛蹭了蹭,无比欣慰道:“我记得慕容拓,也记得你。”

桑玥瞧着二人的亲昵举止,心底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涩,她优从容地笑着,探出手要将冷香凝和慕容拓分开,谁料,还没碰到,冷香凝就炸毛了:“你走开!离我的拓拓远一点!”

拓拓?慕容拓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一把掀开冷香凝,可不过眨眼间,冷香凝又扑了过来抱着他。

桑玥按耐住心底越翻滚越酸涩的感觉,一时间脑海中闪过千百种思绪,她敏锐地抓住了最荒唐的一个。她淡淡一笑,掸了掸裙摆,在一旁的绣凳上坐好,对思焉若无其事道:“麻烦思焉姑姑倒杯热茶,端来几碟糕点,我好整以暇地欣赏欣赏大周香凝皇后的演技究竟高超到什么地步?能否以假乱真?”

“我喜欢拓拓。”冷香凝嘴硬道。

桑玥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继续,抱着怎么够?得亲亲。”

穿帮了?冷香凝杏眼圆瞪,无辜得像个天真孩童。她后退一步,踹了慕容拓一脚,冷哼道:“都怪你!不好好配合!”

慕容拓撇过脸,两眼望天,怎么配合?当着桑玥的面抱别的女人?就算是桑玥的……也不行!

冷香凝接连瞪了慕容拓好几眼,似要将这个不争气的人撕碎一般。慕容拓不理她,兀自坐下,冷香凝自讨没趣,急忙转身凑近桑玥,脸上已换了一副讨好的乖巧的笑:“恬儿。”

桑玥和颜悦色地纠正她:“娘娘,我是桑玥,难道我跟恬郡主长得很像吗?”

冷香凝摇头:“不像,她长得比你好看多了。”

好吧,这是事实。桑玥转头看向思焉:“香凝皇后一直都这样?”

思焉如实答道:“娘娘十四年前误食了失魂草,忘记了许多事,整个人就像个十岁的孩子,但她一天也没有停止对女儿的思念,所以桑小姐莫怪,娘娘只是太思念女儿了。”

思焉这话模棱两可,桑玥并未多想,只以为冷香凝过于思念恬郡主所以将她错认,她又道:“香凝皇后记得姚凤兰和荀义朗吗?”

“记得,记得,我记得,”冷香凝绕到桑玥和思焉的中间,挡了桑玥的视线,委屈得眼泪直冒,“你问我吧,我都知道的,你别跟思焉说话,你跟我说说话。”

桑玥摸了摸光洁优美的下颚,笑得意味深长:“娘娘当真什么都知道?”

“嗯。”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冷香凝像个耍宝的孩童:“一定一定。”

桑玥解下斗篷和银狐大氅,思焉麻利地接过挂在衣架上,桑玥从衣襟里掏出玉佩,亮在冷香凝的眼前,像哄孩子一般,语气和善得不得了:“我看过姚家秘史,姚家祖传玉佩上的图腾应该是玄武,但它刻的是玄鸟,你认得它不?”

说实话,子归的忠诚,九姨娘的袒护,五姨娘的遮遮掩掩无一不让人起疑,她总觉得她们瞒着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这件事或许能从这块被五姨娘视为生命的玉佩中追溯到答案。

思焉眸光一颤,福身退至门外把守。

慕容拓也想走,可他的身份不宜曝光,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百种思绪化为颊上一抹少有的内敛的笑。

冷香凝蹲下身子,摊开桑玥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将娇柔的脸贴着桑玥的掌心,软软糯糯的声似一粒酒酿丸子滚来滚去,滑腻得令人心里发颤:“恬儿,这玉佩是云傲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一石激起千层浪,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剧烈一紧,大周皇帝的?她早知道它不是姚家的祖传玉佩,可万万没想到它竟是大周皇帝的物品!

“娘娘,你没认错?”

冷香凝委屈了:“我不会认错的,我是忘了许多事,但只要是我记得的,都是正确的。”

桑玥以诧异眸光与慕容拓相视,慕容拓悠悠错开视线,不言不语。

桑玥的心绪忽而变得复杂不宁,脑海里冒出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这种猜测实在荒诞不经,乃至于她羞于启齿,可最终拗不过心底的好奇,淡淡地问:“我和宫里的恬郡主是什么关系?我有大周皇帝送的玉佩,她也有。”

别告诉她是孪生姐妹,她和恬郡主可半点相似都无!

“你们两个……没关系!”

桑玥的神色稍稍松动,还好,恬郡主是香凝的女儿,她依旧是五姨娘的女儿。

冷香凝急了,怔怔地望进桑玥幽冷沉静的眸,无比郑重道:“你才是恬儿,宫里的那个不是!”

她才是恬儿?

桑玥骤然抽回被冷香凝握住的手,头顶似有天雷炸响,滚滚翻腾,轰鸣阵阵,她出现了片刻的耳鸣,待回神,她素手轻抬,微微一笑,将冷香凝深深蹙着的黛眉抚平,软语安慰道:“娘娘是太思念恬郡主了,所以错将我当成她,我是桑玥,姚凤兰的女儿,不是你的公主。”

冷香凝捉住她的手,目光凛凛,带着扫平一切障碍的坚持:“你就是我冷香凝的女儿!为什么你不信?”

“好好好,我信。”对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讲道理,是怎么也说不通的吧。

冷香凝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桑玥,美眸中柔波似水,凄楚迷离,因委屈和气愤的缘故,她浑身颤抖:“你不信我!你那样子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你当我是傻子,是疯子!你不信我说的话!”

“娘娘,你不要激动。”思焉在门外听不过去了,推门而入,cha上门闩,将濒临崩溃的冷香凝扶到**躺下,“娘娘,你先睡一觉,奴婢保证你醒来的时候,公主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了。”

冷香凝楚楚可怜地望着桑玥,就不闭眼,桑玥会意,行至床边,握住她的手:“睡吧,我不走。”

思焉给冷香凝拉过被子盖好,冷香凝自被子里撩起上衣,将桑玥冰凉的小手按在温软的腹部,乍然的冰冷令她打了个哆嗦,唇角的笑却满足欣慰:“娘给你暖暖。”

一股史无前例的暖意包裹了桑玥纤弱的手,手心手背都是暖的,这种亲昵的举动便是五姨娘都从未做过,她觉得陌生,难以接受,可依旧没有拒绝,只是慢慢转过脸,等到**的人儿终究抵不住困意甜甜地踏入梦乡后,她才用凌然的目光看向思焉:“说吧,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