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焉扑通一声,跪在床边,恭敬而凛然道:“你确实是娘娘的女儿,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

桑玥长长的睫羽遽然一颤,她真的……是冷香凝的女儿?怎么会这样?

这些话憋在思焉的心里许久了,自从上回见到桑玥,她就开始计量着下次见面该如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明白,“十五年前,冷瑶嫁入南越,不久传来她病危的噩耗,娘娘与皇上一同前来探望,结果在南越的皇宫里同皇上发生了巨大的误会,娘娘哭了一整晚,次日,皇上不辞而别,娘娘心灰意冷,好在姚小姐从旁规劝,娘娘亦明白自己的身份,于是最终和姚小姐一同启程回大周,谁料,在临淄城遭遇袭击,那些袭击我们的人……赫然是……皇上的亲卫!”

“大周皇帝的亲卫?”桑玥瞪大眸子:“是谁救了皇后娘娘?我父亲吗?”

思焉点头:“是。”

思焉的话与五姨娘所说的大抵相同,只是五姨娘隐瞒了杀手是大周皇帝派来一事,“所以,娘娘不是因为大周皇帝纳新妃才伤心欲绝、假死留在南越的。”云傲先是派人暗杀冷香凝,后又纳新妃,摆明了是容不得她,冷香凝承受不住打击,会选择这么个法子倒也是人之常情。

“娘娘本想一死了之,却被诊断出怀了身孕……”

“娘娘和大周皇帝因何决裂?大周和南越的关系突然势同水火与它有没有关联?”

“当年,娘娘与……”思焉顿了顿,看向慕容拓,见慕容拓面色如常,才继续道:“与楚婳携手共舞,绝美姿容,艳倾天下,在座之人无不倾慕娘娘的美貌,就连南越先皇亦是如此。他为了留娘娘多住几日,与皇上商讨要纳姚小姐为妃,皇上也同意了,姚小姐不乐意,娘娘就拿了圣旨去找南越先皇理论,让他收回成命……”思焉忆起了不堪往事,难以启齿。

桑玥的眸光渐渐冷凝厚重,似一块永不解冻的冰:“然后,南越先皇就对娘娘欲行不轨,拉拉扯扯间却被大周皇帝给看见了,是吗?”

思焉抬起头,疑惑不解道:“公主怎么知道?”

南越先皇敢轻薄大周皇后,难怪云傲一怒之下会与南越反目成仇了,当然,这么多年,双方并未真正开战,少不得有某些人从中周旋了。多么拙劣的挑拨离间的戏码,竟然生生拆散了一对真心相爱的夫妻?桑玥狐疑地蹙眉:“云傲突然回大周不是因为气愤吧?”

思焉想了想:“具体原因,奴婢也不清楚,但娘娘就是这么认为的。”

桑玥冷冷一笑,眸光寒凉得吓人。南越这边有一只推波助澜的黑手,大周那边也不例外,“云傲回去后纳了的妃子是谁?”

“有好几个,最受宠的是冷芸。”

呵!冷芸,冷瑶的双胞胎姐姐,冷香凝的庶妹。这下子,桑玥简单地将事情推理了一番:不就是这一对孪生姐妹设计离间冷香凝与云傲的伎俩吗?先是让云傲撞见冷香凝的“艳遇”,在冷香凝打算辩解之际,想法子bi云傲撇下她独自回国,在冷香凝返程途中,又以云傲的名义暗杀她,冷香凝如果香消玉殒,那对姐妹自然乐翻天,而即便侥幸活命,也不想再回大周了,毕竟,在冷香凝看来,云傲对她动了杀心!

一旦冷香凝假死,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会成为历史,现在即便冷香凝活脱脱地出现在云傲的视线范围内,也无法摆脱十五年的欺君之罪!这不是愈加证明冷香凝不爱云傲吗?

当然,这只是她的推断,或许云傲因爱生恨,受不得冷香凝一丝一毫的背叛,真的对她痛下了杀手。前世的裴浩然不就因桑柔和大夫人的挑拨而怀疑她与人悠然,最终对她开膛破肚,还摔死了她素未蒙面的孩子?

慕容拓感受到桑玥周身陡然爆发出的森冷寒意,以为她是恼怒云傲的所作所为,快步走到她身边,轻抚着她的肩膀:“别担心,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或许一切并不如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温暖的大掌渐渐压制住了她心底翻腾的怨恨,一个疑惑跳出:云傲到底为什么突然回国?

她按了按太阳穴,道:“冷瑶是怎么找到娘娘的?”

思焉娓娓道来:“娘娘刚被桑将军救走,半路上就遭冷瑶截了去路,冷瑶从桑将军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与娘娘抱头痛哭,并将娘娘接回了京城,在知晓皇上纳了新妃后,娘娘就在普陀寺住下了。好在之前冷瑶只看见了娘娘,并未看见重伤昏迷躺在另一辆马车里的姚小姐,否则娘娘的孩子真不知道要给谁去养?”

桑玥偶一摇头,鬓角的一缕发丝晃入了唇瓣间,她想去拂,奈何一双手被冷香娘握得紧紧的,慕容拓见状,温柔地将发丝拢到她耳后,她颔首,又道:“娘娘就不怀疑冷瑶?”

思焉眼里泪花闪动:“娘娘心地善良,从小待姐妹们极好,她原先不怀疑冷瑶的居心,奴婢和灵慧也只是猜测,直到有一次娘娘‘误服’了失魂草丧事大半记忆,奴婢和灵慧才确定了冷瑶的居心叵测。娘娘生下你后,灵慧将你偷走,送给了远在临淄的姚小姐,并从农户家里买了个漂亮的孩子带回寺庙,为此,娘娘气得差点杀了灵慧,可没过几天,冷瑶就以寺庙简陋为由强行将孩子带回了宫,并安排了数十名大周死士将娘娘囚禁于别院,自那时起,娘娘虽然只有十岁孩童的智力,也明白冷瑶不怀好意了。”

“灵慧为何不让我娘见皇后娘娘呢?”

思焉对桑玥的称呼有些介意,但仍恭敬答道:“不是怕姚小姐知道,是怕……桑将军知道娘娘的处境后,会……”

“会做出傻事,届时我和我娘就彻底失去庇佑之所了。”桑玥苦涩一笑,原来父亲也没能逃脱冷香凝的魅力,五姨娘啊五姨娘,一边爱着一个男人,一边接受这个男人心里装着自己最亲密的好友,这是什么五味陈杂的滋味?而如果思焉所言不假,她是冷香凝的女儿,五姨娘又是如何克服女人最原始的嫉妒、整整十四年待她视如己出?

她的脑子里被无数疑惑填地满满的,话锋一转:“玉佩是怎么回事?我有,恬郡主也有,谁的才是真的?”

思焉急切地跪走一步,伏地磕头,玄然道:“公主的玉佩是真的,里面那道极淡的血丝是就是公主脚上的血,灵慧花了十二个时辰才将其bi入玉佩中,恬郡主那块是桑将军找来南越最好的工匠仿制的一块,冷瑶从未亲眼见过,自然辨别不住真伪,若是皇上,定一眼瞧出端倪。”思焉再磕了头,哀求道:“公主,你是娘娘的女儿,请你相信奴婢!相信娘娘啊!”

窗棂子紧闭,雪花在白色窗纸上投下一道又一道暗影,她的心里也闪过一个又一个思绪。手暖和得有些冒汗,她打算抽回手,刚刚一动,就惊醒了冷香凝,“别走!”冷香凝尚未睁眼,便条件反射地嘟哝了一句。

桑玥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思焉的话与五姨娘所说的大多数能对上,甚至更为详细,仅有的冲突就是关于她究竟是谁的孩子一说。

“恬儿,”冷香凝的美睫轻扇,眸光盈盈,贪婪地握住桑玥的手,惶恐得像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贝又要突然消失了一般,哽咽道:“恬儿,你要走了吗?”

桑玥点点头,道:“嗯,我过会儿就要走了。”

冷香凝目不转睛地盯着桑玥,热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无声地跌落,她千般不舍、万般不愿,颤颤巍巍地松开手,想要去摸桑玥的脸,离着只剩一寸的距离的时候,陡然转身,用被子蒙住头:“你走,你走,你们都不要我!云傲不要我,你也不要我!”

桑玥叹了口气:“没有不要你,我处理完一些事,就来接你。”即便看在五姨娘的份上,她也应该救香凝皇后的,不是吗?

冷香凝闻言,止住了哭泣,从被子里探出半截脑袋,刚好露出一双水汪汪的明眸,忽闪忽闪,像两粒璀璨的黑水晶:“真的?”

“嗯,”桑玥用帕子擦了擦冷香凝额头细密的汗珠,轻声道:“好好保重,开心度日,等我来接你。”

冷香凝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不可置信地笑着:“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桑玥半是安慰半是敷衍地笑了笑:“嗯。”

“那我要等多少天?你告诉我,我好数着日子过。”

少则三、五月,多则三、五年,这样的话说出来免不了又刺激得冷香凝炸毛了,桑玥定了定神,折中道:“我每个月都来看你一回。”

冷香凝比了个手势:“两回。”

“好。”

冷香凝期许地讨好地眨了眨眼,顺势倒入桑玥的怀中,嗔道:“那……你叫我一声‘娘’。”

桑玥拍了拍她的背,扶她躺下,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歇着吧。”

慕容拓带着桑玥走后,冷香凝蜷缩在床脚,抱住双膝,双目空洞无神:“思焉,她不肯认我,她嫌弃我,嫌弃我是个疯子。”

思焉心如刀绞,忍住泪意,违心地笑道:“娘娘不是疯子,公主下次来就会叫你娘了。”

“你骗我,你上次也这么说。”

“公主说了每个月来看你两次,办完一些事就会带你走,也答应了从此都不和你分开。”

冷香凝会心一笑:“嗯,她是有这么说。”

马车上,慕容拓和桑玥静坐无言,各付心思。

临下马车前,桑玥试探地问道:“慕容拓,你希望我是谁的女儿?”

慕容拓浓眉微挑,鼻子哼哼道:“桑家的庶女也好,大周的公主也罢,反正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挡了你和我的路,桑楚沐不行,云傲也不行,包括你自己,也不行!”

话虽如此,慕容拓却明白想要和桑玥修成正果,是一条无比艰辛的路。好不容易桑玥决定正视自己的心,不再cha手慕容耀的事,现在又多了个公主身份。她的身份一曝光,云傲若不愿承认她,等待她的将是一条斩首圣旨;倘若云傲接纳她,势必会将她带回大周,以如今大周和南越的矛盾,他想娶大周的嫡公主,真是难于上青天。

家仇、国恨是横在他和她之间两道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想要抱得美人归,先得解决家仇,再得查清当年的恩恩怨怨、令云傲放下心结,可即便这些都不再成为问题,他如今这个纨绔子弟的身份,当真有些……配不上她。

这时,他终于忍不住暗自诽谤了:臭丫头,娶你怎么这么难?

桑玥如何不知慕容拓的疑虑和担忧?不过,她并不打算给慕容拓吃任何定心丸,如果,她真的是冷香凝的女儿,那么接下来她要走的路将会充满艰难险阻,云傲、冷瑶、冷芸,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慕容拓没有义务陪她一起冒险。

“桑玥。”慕容拓轻唤。

“嗯?”桑玥倒了杯热茶,静静抿了一口。

“我……可能会出去一段时间。”

桑玥捧着茶杯的手一紧:“嗯。”

慕容拓从腰间解下一个金色小哨,递到她的手上:“我安排了十名暗卫潜伏在定国公府周围,你需要调动他们的话吹响哨子即可。”

“好。”桑玥没有拒绝。

“你如果需要人手,就找曲修宜。”

“好。”桑玥欣然接受,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慕容拓你会离开很久很久?”

“顺利的话,除夕之前能赶回来陪你守岁吧。”慕容拓说完,马车停了,他掀开帘子,历经两个时辰的鹅毛大雪,枝桠上、围墙上、路面上皆积雪厚重,一路从大门口走进院子,鞋袜定然都湿透了,“我送你回棠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