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儿,为什么,你宁愿相信姚秩,也不相信我?

姚晟敛起心底的不适,和颜悦色地跟林妙芝道了别,开始着手准备待会儿去吊唁所用的东西。

他走后不久,桑玥来了。

“好些了吗?”桑玥在椅子上坐好,笑着问向林妙芝。

林妙芝亲自倒了杯花茶,又添了一勺子蜂蜜,递到她的手上,报以一个令人安心的笑:“这点伤不碍事,瞧把你给担心的。”

桑玥忙按着她坐到了椅子上,略带了一分责备的口吻:“你的肩膀受了伤,还动来动去,当心伤口又撕裂了。”

林妙芝温柔一笑,面色有些苍白,连带着笑容也染了分苍凉:“不会,对了,我今早闲来无事,做了两个暖水捂,一个已经送给铭嫣了,一个送给你娘吧,至于你的,我晚些时候再做。”

桑玥的心一揪:“你还做针线活?”

林妙芝神色一暗,低下头:“玥儿,我真的……闲不下来。我只要一闲下来,就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除了拖累你,什么都做不了。”

桑玥放下茶杯,握住她的手,宽慰道:“怎么会?从前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现在让我照顾你,不好吗?”

林妙芝看了桑玥一眼,纠结之色跃然翩飞于两弯柳眉之稍:“好是好,但你也要让我呆得心安理得一些。”

桑玥不再坚持,笑了笑:“你上回做的短袄,轻便暖和,又好看,我娘爱不释手,恨不得天天穿。”

“等我把你这件做好了,就再你娘做一件。”林妙芝笑着说完,把一个装有白色兔毛暖手捂的锦盒给了桑玥,“这是新来的毛料,比我从前在南越见到的还好,刚刚铭嫣着人带了话过来,说用着很舒适。”

“那我替她收下了。”桑玥拿过锦盒,又和林妙芝聊了会儿天,直到姚晟过来催促她去冷府吊唁,她才离开了林妙芝的院子,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林妙芝拿针拿线,但林妙芝嘴上应下,桑玥一走,她就把绣蓝提了出来。

小兰整理完碎步,扫了出去,感慨道:“南宫小姐对您还是挺好的,送了那么多珍贵的布料。”

林妙芝穿针引线,漫不经心道:“我倒情愿她对我冷淡些,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真叫人有些忐忑。”

“或许南宫小姐是想借着巴结您的机会,巴结咱们二小姐呢!”二小姐如今就是她们心里的神,能护住姚府的神。

林妙芝展露了一抹笑颜:“玥儿是个能干的。”

小兰一边帮她绕着线,一边看着绣篮,疑惑地问:“小姐,您又不走,没日没夜地赶着给桑小姐和曦王殿下缝制衣衫做什么?”

那篮子里,是一件未完工的湖蓝色斜襟长袄,和一件月牙白裘服,还有一些婴孩的帽子和鞋袜。

林妙芝的手一抖,针戳入了食指,扎了个血洞,她放入唇中吸了吸,道:“我就是闲不下来。”

天色阴暗,秋末冬初的风,极冷。

桑玥穿着素色对襟薄袄,长长的裹着她娇柔的身躯,寒风凛凛,挽起她如墨青丝,翩飞于脑后,她未簪珠钗,只用一根白色丝带结鬟束发,远远望去,整个人典清丽,飘逸洒脱。她不张扬,但一路走来,那股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在周身流转萦绕,带了几分泰山压顶的气势,愣是bi得冷府所有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冷府本就素净古朴,树多于花,颜色深绿深棕,今日,挂上了白色布幔和灯笼,更显其寂静萧瑟,加之门口迎风鼓动的招魂旗,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众人一踏入门槛,就有种阴风刮过、***的感觉。

冷煜泽远在祁山军营,哪怕马不停蹄地赶,也需至少十日。冷昭的尸体,拖不了那么久,裴浩然“失踪”,冷煜林惨死,唯一存活的儿子冷煜泽无法尽孝于跟前,因此代为送终的是冷华的儿子——冷煜安。

冷家人和姚家人终究是不同的,譬如铭嫣和姚秩半路杀回姚家,搅得那儿天翻地覆,姚秩更是接二连三地闯祸,姚家三兄弟还是待姚秩极好。冷煜安则不,他就是恨冷昭,恨冷昭和冷贵妃密谋害了他的姑姑冷香凝,也恨郭氏多年来对陆氏和大房的欺压。若非祖父冷秋葵下了死命令,他才不给冷昭磕头送终。

冷芷若哭得稀里哗啦,失去了哥哥和父亲,又被指婚给了郭玉衡,她以后的日子怕是如履薄冰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噩梦还没开始呢。

桑玥和姚馨予给冷昭上了一炷香,转过身,和冷煜安互相行了一礼,周围偶尔宾客走过,桑玥冠冕堂皇地道了句:“冷公子,请节哀。”

一旁的冷芷若听了桑玥的话,顿时火冒三丈,她腾地直起身,对着桑玥怒目而视:“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你就是巴不得我父亲死掉!巴不得我们冷家人都死掉!”

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一凛,森森寒意就顺着目光落在了冷芷若的身上,冷芷若霍然如坠冰窖,脊背发寒,她这才回过神,自己一怒之下冲撞了怎样一尊魔神!再开口,她的话已没了底气:“你……你……你就是这么想的。”

冷煜安神色一肃,责备道:“芷若,桑小姐是客人,不得对客人无礼,也不要打扰二叔的清静,让他在九泉之下无法安息。”

冷芷若不以为然地倪了冷煜安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二哥你的心里,早就跟姚家统一了阵线!”

桑玥朝冷芷若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听冷芷若的口气,她仿佛知道了冷煜安和姚馨予的事,冷芷若久居深闺,不太可能会洞悉冷煜安和姚馨予的关系,那么,会是谁告诉她的呢?

姚馨予心虚地垂眸,拉住桑玥的手,桑玥不欲跟冷芷若过多废话,只带着姚馨予离开了灵堂,去灵棚里寻了个位置坐着。喝了些水,姚馨予去如厕,桑玥则一人坐在女宾席歇息。

突然,一道暗影笼罩了她的头顶。

她没有抬眸,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不喜欢那种仰视人的感觉,更加不喜欢被人盖住头顶的一线光亮。

冷霜心里暗惊,自己离她这般近了,换做任何一人都会生出些许不安或者不适,无关胆子大小,就是自己的安全距离被侵犯了。可桑玥却像个没事人,只静静喝着手里的茶,甚至,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论身份,她可是侯府夫人。

最后,还是她先败下阵来,在桑玥的身旁坐好,温和地笑道:“桑小姐,久仰大名。”

刚好有丫鬟端着托盘走过,桑玥便将手里的空茶盏给了她,随后,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看了冷霜一眼,不疾不徐地道:“广宣侯夫人真是冷府的稀客,上回华阳夫人寿宴你都称病没有前来,这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华阳夫人是她的嫡母,冷昭却是她的亲哥哥,这种亲疏关系能比吗?但冷霜上回还真是病了。不过这话,她也懒得与桑玥细说,她前来吊唁,一是应冷贵妃的请求看住云阳,二是要来会会这个害得二房支离破碎的罪魁祸首。

论样貌,桑玥跟冷香凝长得只有三、两分相似,她和冷香凝自幼一块儿长大,倒是能瞧出这点儿相似之处,换做其他人,未必了,难怪桑玥在大周横行霸道这么久,硬是无人猜出她的身份。

她牵了牵唇角:“胆子确实可以,见了本夫人都不用行李问安的。”

桑玥的唇瓣浮现了一抹浅笑:“冷霜,有君给臣行礼的规矩么?”

冷霜的面色一僵,很快,自嘲一笑:“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就承认了,你不是想报仇吗?恢复了公主身份岂不更好?”

桑玥的食指轻点着桌面,淡淡地道:“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你不是心仪瑞王吗?怎生‘屈尊降贵’嫁给了广平侯?”

冷霜的脸瞬间就苍白了,这些陈年秘闻就连冷贵妃都不知道,桑玥……桑玥是从哪儿挖出来的?

桑玥在瑞王府有眼线,还是颇受瑞王疼爱的人,知晓这些陈年旧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冷霜竭力端丽一笑,摆足了以往在家时长姐的架子:“桑小姐说话都是这么带着刺儿的?”

桑玥对这个广宣侯夫人没有多少好感,郭氏的几个孩子,冷昭,冷霜,冷芸和冷瑶,哪个是善类?他们统统见不得冷香凝好过!冷霜即便没有参与当年那场变故,如今和冷贵妃同流合污,迟早会成为她的敌人,她还给什么好脸色对方看?她皮笑肉不笑:“那得看对谁了。”

冷霜自讨没趣,倒也不再多言,和桑玥哪怕多呆一瞬,她都觉得如坐针毡。可是一想到冷贵妃的话,嘴角又勾起了一个弧度。桑玥,这场战争会持续很久,你不可能从头赢到尾!

桑玥用余光注意到了冷霜眉宇间的得意之色,死了哥哥还能得意,果然是铁石心肠。不过,令她心生警惕的是,冷霜到底在得意什么?难道这又是一场危机四伏的吊唁?

桑玥给身后的子归打了个手势,小声吩咐道:“去把馨予找回来。”

却说姚馨予如厕之后,在半路碰到了瑜安公主,瑜安公主和姚馨予的感情甚好,二人开心地聊了几句天,瑜安公主才告别了姚馨予,即刻回宫。

姚馨予往灵棚的方向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就见着冷煜安神色匆匆朝她走来。

“你没事吧?”冷煜安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一把拉住她的手,开始从头到尾地打量。

姚馨予俏丽一红,诧异道:“你紧张什么?我就随便走走。”

冷煜安追问:“没有受伤?”

“嗯?”姚馨予抬起头,怔怔地望进冷煜安充满担忧的眼眸,“受伤?我没有受伤啊,你们冷府侍卫那么多,谁敢随意滋事?唯一跟我过不去的冷芷若在灵堂跪着,其他人才不会惹我。”

冷煜安在灵堂的时候,明明无意中听到有人谈论说姚馨予滑了一脚,痛得直不起身子,当时宾客众多,他没看清那话出自谁的口,但心怀担忧,于是出来寻她了。难道是他听错了?亦或是,那两人看错了?不论怎样,姚馨予没事就好。

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顺便理了理她被风儿吹乱的云鬓:“一会儿见不到你,我就担心得很,随口问问,你不用放在心上。”

姚馨予想要抽回手,但又十分贪恋被他握住的温暖感觉,小声嘀咕道:“又当我是小孩子,你快些回灵堂吧,别人发现你不在就不好了。”

冷煜安点头:“好,你先走,我在后面跟着。”

姚馨予没有拒绝,恋恋不舍地抽回手,转身,迈步朝前走去,只要一想到冷煜安在后面看着她,她就觉得无比踏实。

冷煜安凝神聚气,双耳仔细留意了四周的动静,并未发现异响,才尾随着姚馨予回了灵堂。

榕树后,走出一道青色的身影。

云笙的面容冷硬万分,云阳没有撒谎,姚馨予果然和冷煜安私相授受了。姚馨予是个多么爱炸毛的xing子,他比谁都了解,可姚馨予在冷煜安面前却乖得跟只新生的小猫似的。由此可见,冷煜安并未bi迫姚馨予,他们……两情相悦!

馨予,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我等了你那么多年,就是等来你对我的背叛和离弃?

你移情别恋倒也罢了,为何偏偏是冷家人?

此时,云笙的脑海里又浮现起了云阳的话,“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挽回姚馨予的心吧!她出事的当晚,桑玥喊去搭救她的人是冷煜安,不是你,呵呵,我很好奇,桑玥像是故意把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冷煜安,为什么她要极力撮合姚馨予跟冷煜安呢?桑玥……仿佛有意要把姚家跟我们冷家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