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去看望了九姨娘,恰好五姨娘也在那儿。

九姨娘一身素衣,靠着床头而坐,腿上盖了绵软的淡紫色蚕丝被。她脸色苍白,偏还病如西子胜三分,柔弱兮兮,楚楚动人。

自从韩天宇告诉桑玥孙氏会伺机对付她之后,她就派人盯紧了孙氏的动静。滕氏寿辰那日,孙氏又派人雇了马车,并联络了的龟奴。下午莲珠在凉亭附近寻到桑玥,说五姨娘因通奸之罪被大夫人抓了起来,桑玥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留了个心眼让莲珠去找桑玄夜,好巧不巧,莲珠慌慌张张地撞到了慕容拓。

慕容拓一问之下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立即带着小慕儿找到了九姨娘,当时她已被关进了一所僻静的院子,就等着晚上所有人都去听戏,然后将她偷偷运出府。慕容拓暗中找到桑玥,商议之后,先安排合适的人替掉了孙氏的马车,尔后桑玥伪造了裴浩然的笔迹将韩玲萱骗了出去,并且找了一名绝色男子,焚上裴浩然惯用的兰香,好好地“疼爱”了韩玲萱一番。

九姨娘却将计就计,夜晚跑去了普陀寺。当然,她并非真心为滕氏祈福。

“二小姐。”九姨娘掀了被子要给桑玥行礼。

桑玥行至床边,子归搬了绣凳让桑玥坐下,然后很自觉地退出去,守住了门口。

桑玥按住九姨娘,“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见到香凝皇后了吗?”

九姨娘低声道:“我拖住灵慧大师之后,子归潜入了后山,那里有着数十名大周死士把守,子归没能见到皇后,不过总算是知道她在后山的具**置了,下次我再想想法子。”

五姨娘一听,惊诧了:“原来那晚你不是去寻医问药,你是去找香凝了!”

九姨娘柳眉紧蹙道:“没能亲眼见到皇后,我这心里始终不安。冷瑶派了那么多死士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保护她还是囚禁她?或许,我该给荀大人修书一封,请他多派些人手过来才是。”

桑玥不以为然:“这样会打草惊蛇。”

“啊?”五姨娘花容失色,“囚禁香凝?冷瑶囚禁香凝?怎么可能?她是香凝的亲妹妹,又抚养着恬郡主,怎么会囚禁香凝?”

桑玥觉得九姨娘猜测的不无道理,至少那日她听黑衣人的口气,对香凝皇后没有多少敬意,还一口一个“疯子”的叫。另一件令她疑惑的事情是,既然香凝皇后是疯子,为何灵慧大师不将实情告诉五姨娘呢?

九姨娘打断了桑玥的思绪,她按了按被角,道:“凤兰,你也不能太信任冷瑶了,你瞧她把恬郡主惯成了什么样子。我可是听说她对皇帝严苛得很,如果她真的将恬郡主视为己出,就该像对待皇帝一样严加管教,没得让她整日追着慕容世子跑,名声全给败坏了。”

“可是……”五姨娘心底太善良,实在无法相信冷瑶会居心叵测到那般地步,“就算冷瑶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心生嫉恨,那她大可直接杀了香凝,囚禁她是何居心?”

太后的居心?太后一边seyou摄政王辅佐皇帝,又一边防着摄政王府过于强大。她的居心自然是希望恬郡主嫁给慕容锦,将这个强有力的眼线插入摄政王府。如果恬郡主真的做了世子妃,以她的xing子根本容不得侧妃或姨娘,那么摄政王府想要通过姻亲关系拉拢一些大臣便没那么容易了。

还有一点,恬郡主嫁入摄政王府后,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可全都是摄政王府的责任。届时,太后再将恬郡主的身世通报给大周皇帝,他还不率着大周铁骑踏平摄政王府?

当然,这些话桑玥心里想想,并不会对五姨娘言明,讲了只会令五姨娘徒增担忧。桑玥可以确定,太后已经注意到了定国公府,不论她发现的是九姨娘还是五姨娘,一场风波在所难免,只是不知道这场风波会以何种形式、在什么时候降临定国公府。

九姨娘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从前与冷瑶的关系不错,又因她是皇后的妹妹,所以对她很是信任。但……算了,我找我的,你信你的,倒也没什么冲突。”

五姨娘再不多言,心里却并不认同九姨娘的观点。

桑玥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娘,太后是因为什么嫉恨香凝皇后呢?”

“这……”五姨娘欲言又止,冥思片刻,道:“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

九姨娘低下头,似乎忆起了极其气愤的事,脸色十分难看。

桑玥见五姨娘和九姨娘都不愿意说,倒也不再勉强,眼下还不是求证太后和香凝皇后恩怨的时候。桑玥笑了笑:“九姨娘,把子归借给我用用。”

当晚,桑楚沐宿在了五姨娘的院子,事实上,自从五姨娘给了桑楚沐脸色看之后,一连好几日,他都没去别人的院子。

月黑风高,夜色暗沉如墨。

白兰在前面打着灯笼,大夫人带着王妈妈,满肚子火气在后面跟着。她亲手炖了补汤给桑楚沐送去,谁料他看也没看就赏给了下人。他继续埋头写奏折,她静静地在一旁等了打半个时辰,明眼人早看出来她是想接他去长乐轩,他却两袖一甩,说了句“我去看看五姨娘,你自己歇着吧,不必等我。”

她心有不甘,厚着脸皮道:“老爷,您已许久没去长乐轩了。”

桑楚沐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去不去长乐轩,你依旧是府里的主母,影响到你的地位了?”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背,不让理智坍塌,委屈道:“老爷,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只是心里……很思念老爷罢了。”

桑楚沐讥讽地道:“原来夫人也是会有心的么?”

回忆在暗夜里肆意飘飞,不断折磨着大夫人的心智。她怎么就没心了?她这么多年兢兢业业cao持府里的大小事宜,不让他有后顾之忧,他就是这么看她的?不就是陷害桑玥被他发现了吗?一个庶出的小jian人,究竟哪里好?知道的认为桑玥是个庶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他的**呢!

走着走着,前面传来了谈话声:“喂!你听说了没?府里闹鬼了!”

“嘘——真的假的?闹鬼?大晚上讲这个,你也不怕鬼上身?”

大夫人脚步一顿,按住白兰和王妈妈,隐在一颗大树后。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紫竹轩附近。

两名丫鬟恰好从另一条小路经过,手里端着两盆凌乱的衣衫,瞧穿着,应该是浣洗房的粗使丫鬟。

“我昨晚去如厕,经过这里的时候,看见一道红色的鬼影飘进了紫竹轩,差点没把尿给吓到裤子里。”

“啊?红色的鬼?鬼怎么会是红色的?我只听说过黑白无常。”

“我哪里知道?但他脚不着地,像阵风儿似的,不是鬼是什么?”

“天啊!那我们以后还是别走这条路了。”

“我听说从前紫竹轩里住过一个戏子,就是爱穿红色的衣服,你说会不会是他突然死了,然后他的魂魄飞回来了?”

那丫鬟浑身打了个哆嗦:“你别吓我。”

大夫人给王妈妈打了个手势,王妈妈明白,悄然追上了那两名丫鬟。

大夫人气得随意掐了一片叶子,放在手心揉搓着,她问向白兰:“这些谣言传了多久了?你有没有听到?”

白兰提着灯笼的手抖了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一瞧白兰的表情大夫人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的语气沉了几分:“叫你说你就说!”

白兰咬咬牙,道:“就是老夫人寿辰之后,就有人私底下说看见红衣鬼飘进了紫竹轩和……和……”

“和什么?”

“和长乐轩!”

“混账!”一定是有人在造谣生事!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在耍幺蛾子,一定将那人挫骨扬灰!既然来了紫竹轩,她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鬼!

大夫人带着白兰推开了紫竹轩的大门,一丝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里面还夹杂了一丝血腥,她的心骤然一凛。

“白兰,你闻到什么气味没有?”

白兰点头:“有,紫竹的气味很好闻。”

那就是没闻到了。大夫人握住胸口,难道是她的错觉?

幽静的前院,古朴的厅堂,致的卧室……随着她一步一步踏遍紫竹轩的每一个角落,熟悉的香气和血腥味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她的心越走越虚,越来越不敢推开下一扇门。

“大夫人,你怎么了?”白兰瞧着大夫人的神色不对,轻声问了句。

大夫人的话里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音:“没事,回长乐轩,这里什么都没有。”

“柴房还没看呢。”

大夫人的脑子里混沌一片,甚是疲惫:“不用看了,走吧。”

回到长乐轩时,王妈妈已在房里等候。

“查出来了没?究竟是谁在捣鬼?”大夫人将披风解下,递给白兰,白兰接过挂好,又打了水给大夫人净手,然后倒了杯花茶递过去。

王妈妈躬身道:“奴婢严刑拷打了那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一口咬定是亲眼所见,不是听谁谣传的。”

大夫人要去接茶杯的手一颤,茶杯摔落在地,她喝道:“连奉个茶都奉不好!真是废物!滚出去!”

“是!”白兰战战兢兢地应下,用手将瓷片清理干净后退了出去。

大夫人摸了摸发髻上的步摇,细细摩挲着流苏上的珠子,目光清冷道:“你把宸枫埋在什么地方?”

王妈妈先是一怔,尔后明白大夫人的意思,“城西的一片林子里。奴婢买了一口棺材将他放进去,周围钉了二十个长钉,您放心,他是绝不可能从棺材里逃出来的。”

大夫人双眸一凛:“我明日先去见了麟思再说。”

翌日,大夫人给滕氏请安之后,就匆匆赶往了芳年华。

花园的凉亭中,桑柔和桑丽正在下棋,实际上,桑丽下得并不怎么好,桑柔的脾气更不怎么好。今日桑柔却一反常态,十分耐心地教导桑丽。桑柔将桑丽刚刚放下的黑子挪了个位子,温婉道:“五妹,你如果下这里就正好封了我的去路。”

桑丽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自从桑莞死后,她顶替桑莞成为与大姐最亲近的妹妹。从前大姐待自己并不十分客气,像今日这般耐着xing子、给足笑脸的情况尚属首次。

桑丽点点头:“是,我记住了,下次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桑柔给绿芜勾了勾指头,绿芜从食盒里端出一小碟晶莹通透的水晶丸子,颜色澄碧,一眼可见中间的紫色夹心。绿芜将碟子放在石桌上,水晶丸子极富弹xing地颤了一下,顿时叫人大快朵颐。

桑丽看得两眼发光,桑柔笑了笑,将碟子推到她面前:“五妹,尝一个。”说着,自己也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起来。

桑丽喜不自胜地捏了一个水晶丸子送入唇中,松松软软,入口即化,唇齿间仿佛有一股绿茶清香在游离。“大姐,这个真好吃,我怎么从来没吃过?”

“这个当然好吃了,它是宫里的厨子做的,在外面有价无市。”

“啊?宫里的东西!”桑丽惊呼出了声,不小心将唾沫喷到了桑柔的脸上,她吓得六神无主,“大……大姐,我不是故意的。”

桑柔掏出帕子擦了擦,半分气恼都无,和颜悦色道:“你是我妹妹,无论你犯什么错,我都会原谅你的。”

桑柔右脸上呈现出的笑意令桑丽有些脊背发凉,她硬着头皮,拍了个马匹:“大姐,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