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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正龙出了商店后直奔老家。

母亲正躺在**哼哼唧唧,看来撞得不轻。

床前站着四个人,他们是胖子父母及胖子夫妻。胖子的儿子小胖子正在院子中玩耍,自得其乐。

潘正龙对热心、好心的邻居千恩万谢一番后将母亲抱到小三轮上。小三轮上放了一床旧被子,母亲坐在其上。

看病的程序大家都知道,不再啰嗦。

拍完片子后,母子两个坐在走廊椅子上等结果。母亲担心会不会骨折,潘正龙心想:要是苹果在这儿就方便了。

这时一个留着鸡窝一样头型的中年女人出现了,她手中提着一只保温瓶。她的肥胖的脸上堆满笑容,看来她的心情不错。尽管她挺起了胸膛,但是她的眼神里明显具有怯意。医院是一个大单位,行大欺客么!

她走路时东张西望,四处打量。突然她冲潘正龙笑了起来,仿佛认识他似的。她的笑容令潘正龙很不自在。

“咦!”她俯下身子笑着对他说,“你是小潘吧?!”

“我是!你是哪位啊?!”潘正龙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笪苹果老婆,你不会连笪苹果也忘记吧?!”女人看起来很高兴,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

“噢——啊哟哟!你瞧的我记性!是嫂子怎会不记得呢?!”潘正龙用大手连拍了几下后脑勺。

“这一位是?”女人指着潘正龙母亲问。

“她是我妈!”潘正龙告诉她。

“大妈!”女人甜甜地喊了他母亲一声。

“哎!”他母亲注意力转移到这一位女人身上。

“你们看什么病?”女人问他们。

潘正龙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

“这些人真缺德啊!他们撞到人只想逃脱责任,很少有人自觉主动把伤者送到医院!要是撞一个脾破裂怎么办?”女人气愤地说。

“我妈太好讲话了,竟然让他走了!”潘正龙埋怨道。

“不让他走怎么办?他身上没有几个钱!我对他说:你回去拿钱,我在这儿等你!你要是有良心就来,你要是良心给狗吃掉呢就不要来。你看我这把年纪跟你母亲差不多大,能当你长辈,我不会瞎要钱的,你放心!哪晓得他答应得好好的,走后就不来了呢!”正龙母亲为自已辩解,“这个小炮子只,早晚给汽车撞死!”

“是啊!小炮子只!”女人鹦鹉学舌骂道。

“妈,你记得他的模样吧?下次见到他你喊我,我非和他好好地理论理论!”潘正龙说。

“城里这么多人,到哪儿去找他!还不算了!”母亲摇了摇头。

“俗话说怨家路窄啊!”潘正龙坚信这一点。

“到哪儿去找他!”母亲锁紧眉头,她愁容满面。

“大妈,以后遇到这种事就报警,由警察处理。他们处理起来比较公平!”女人对正龙母亲说。

“我连手机都没有,怎么报警啊!”母亲的脸皱得像核桃一样。

“叫别人报也是一样的!”女人口齿伶俐。

“希望没有下一次!”潘正龙笑着说。

接着女人把母子二人带到急诊部内科值班室,今晚笪苹果主治医师在此值班。

急诊部内科值班室空空荡荡,既没有医生,也没有病人。

“咦,人呢?!”女人自言自语。

“咦,苹果老师呢?”潘正龙放下母亲后说。

“不是上厕所,就是买东西去了!”潘正龙母亲猜测。

“要么串科室去了!”女人说出第三种可能。

“最近他得时啦!他太有才啦!我敬佩他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女人自豪地说。

“苹果老师的大作发表了?!”潘正龙急切地问。

“发表个屁!他写的东西当编辑的揩屁股纸都不配!”女人不屑一顾。

“苹果老师升官啦?!”潘正龙同样急切问。

“鬼啊!当一个屁官!他哪是当官的料!人都给他得罪光了!”女人予以否定。

“肯定是苹果老师炒股或炒基金或炒房产发了财!”潘正龙是一个心急之人,他急于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发棺材!他不败财就算不错的了!”女人板着脸说。

“哪他一定是中了大奖!”潘正龙想了一会儿后说。

“中一个屁奖!要是中了大奖会住在那个破房子中啊!要是发了财会给人抓成那样啊!”女人像一个演员,话没说完眼泪说来就来,差一点流出来。

“苹果老师被人打了?!”潘正龙义愤填膺,“要打架请我啊,十个八个不在话下!”

“小炮子只,你坐了四年多牢还嫌不够?!又要打架,你敢!”母亲吼道。

这一声吼吓得潘正龙缩起了头。

女人觉得很尴尬。她是一个善变的女人,几秒钟后就眉开眼笑。

“我就不卖关子了!我说我老公得时是有事实根据的。上一个星期省市领导到我家慰问了他,来了一大帮人!以前他可是倍受邪恶势力欺负的老实人啊!”说罢女人叹了一口气。

这个话题很吸引人,潘正龙母子二人竖着耳朵听她说。

“就因为我家笪苹果讲良心不肯开大处方得罪了院内邪恶势力,使他们恼羞成怒,他们就动用了一切能够动用的手段整我家笪苹果!一帮趋炎附势的小人为了拍领导的马屁乘机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狗日的扯谎,那一阵子苹果的日子不好过,连死的念头都有了!为了怕他自杀,我天天看着他。他上班我跟他来,他下班我跟他走,凡正我是一个下岗的人,无事可干,有的是时间。那一阵子开大处方的人得宠,一个个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好像医院是他们家开的似的。有一个叫宗冠军的内科医生一个月开了七百多万的处方。他逢人就问:还是公费医疗啊?你要是公费医疗他就甩开一股烟,你要不是公费医疗他就问你带多少钱,他非把你钱弄光为止。你们说一说他是什么人啊?!是行医呢,还是卖药呢?!我家笪苹果从来不开大处方,能用青霉素的不用哌拉西林;能不挂水的尽管不挂水。他最少一个月只开了七万多块钱的处方。为了整治他后勤袁科长一个月前要我们搬家。我家住在医院职工宿舍,目前我们买的新房子还没拿到手,是期房。理由是为了便于管理,我家住的这幢楼以后只给实习生住。我们不肯搬,因为我家老公是医院职工住医院的房子天经地义,再说我们住在这儿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们结婚时就住这儿了。袁科长坚持不肯让步,一个星期后她带电工停了我家水电。我家老公和她论理她盛气凌人、蛮不讲理。我老公一气之下和她动了手。想不到这个女人太歹毒,她把我家老公抠得满脸是伤、浑身是血,而我家老公没沾到她一点儿便宜。你们知道我家老公个子矮小,而她人高马大,又是一个当过兵的人。这个袁科长做事做得真绝,让院部形成文件准备请法院强制执行。见势不妙,我就对苹果说:算了,胳脖拧不过大腿,我们搬吧!苹果死活不肯。他的理由是我们是正义的,正义必将战胜邪恶。我们到井里打水,晚上点蜡烛,抗旱抗黑坚持了半个多月。与此同时,院部调我家老公到很远的分院上班。我们以为我们要受很长时间罪,我以为我家老公在这家医院一辈子翻不了身了。他想走又走不掉。就算能走掉医院也不会放的。就在我们悲观失望极其郁闷之时春雷一声震天响,省纪委、省市检察院将这些开大处方拿脏钱的坏医生一网打尽。宗冠军拿的脏钱和他开的方子一样也是冠军,从他家抄出八十多万。全院上交的红包、回扣、统计费、宣传费一百多万。药剂科主任是药品方面受贿总冠军。他接受人家一部别克轿车,价值二十多万。从他家搜出的现金有五十几万,没收物支票五十几张,共计受贿五百多万。器械科科长是单笔受贿冠军,他一笔受了五十万。院长是基建方面总冠军,他接受三个包工头的贿赂数额达三百多万。五个副院长三个平安无事。这三个人一个是刚从部队下来的人,一个是挂名无实权的人,一个是头脑清醒的人——他能退的贿赂坚决退回,退不掉的有业务往来的上交院财务科,无业务往来的打入廉政帐户。二个业务副院长都是医学专家,一个是外科一把刀,一个是内科权威。‘外科一把刀’获得了拿红包的冠军;‘内科权威’拿的开处方好处费仅次于宗冠军。奇怪的是这两个人退出钱后照样上班,和往常一样。市检察院的人解释说他们行使的是私权,与政府工作利用公权受贿的性质是不同的。他们是违纪但不违法。也有人说是上级保了他们,因为如果把他们抓起来,那么谁来看病呢?!许多病人相信他们。袁科长一撸到底,她受到打击后装病不来上班。她虽然没被逮起来,但纪委同志已查出她生活作风有问题。她是院长老相好。这些人倒霉活该,谁叫他们吃人肉喝人血的呢!他们哪里是白衣天使啊,他们是黑衣魔鬼、红衣刽子手、绿衣变色龙,他们是一群王八蛋!以前我没觉悟,老是与我家老公吵架,嫌他不会弄钱,嫌他死板,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不义之财不可取,多行不义必自毖!搞脏钱等于自掘坟墓!我家老公常说清白和快乐是无价之宝。他还常说晚上睡得着觉就是幸福。他还常说钱不是万能的,有钱你上不到北大、清华。他还常说人生在世无非日图三餐夜图一宿,东西多吃不了,床大用不着。他还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儿若争气,他不会要我一分钱;我儿若是败家子,金山银山不够他几年挥霍。以前我听他讲这些话觉得刺耳,听不进去,现在我觉得这些话太有道理了!他是不是太有才了?!假如他进去,那么我是不是太可怜了?!我没班上怎么养活孩子啊?!”女人说话时表情特别丰富,可谓爱憎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