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茫然抬起头,望着进来的孩子,一扫方才的愁苦,脸色立时沉了下来:“皇上,哀家平日怎样教你来着?”那孩子被美妇的样子吓了一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足无措的立在当地,哀哀的道:“娘……母后教导,言必称朕,行坐有矩,有……有……”孩子再也想不起其它的,更加慌张,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几乎要哭出来。

看这情形,程天任如梦方醒,原来这美妇就是当今西夏的太后!自己十几年前就见过她一面,那时年纪还小,记不真切,前些时假扮李仁孝时又见了一面,虽说了几句话,但隔的甚远,面目看不真切。怪不得一见面便觉有几分眼熟,只是自己再也想不到太后会如此年轻貌美。再向孩子望去,心想面前这个孩子必是夺了大哥皇位的小皇帝了。他只知道夺了皇位的叫李仁友,心中原本十二分的痛恨此人,恨不得他一时死了,好把江山还给大哥。现在见他张惶的样子,非但恨意全消,反倒生出些怜悯来。一个君临天下的皇帝,竟连掏个鸟窝都不许,这样的鸟皇帝还有什么滋味?回想起自己幼时,虽一日三餐不知着落,却落得无拘无束,如果二者可选其一,他倒宁愿再回到江边的打渔少年去。

太后见李仁友拘禁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走过来,轻抚着他的头,柔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身为皇帝,一言一行皆应成为天下楷模,须知天下百姓千万双眼睛都在看着你,稍有不慎,不但遭人非议,说不好还要遗臭万年。”

这番话小皇帝似懂非懂,却记住了千万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当即吓了一跳,在原地转了个圈,惊恐的向四周望去。一眼望见程天任,吃了一惊,直往太后身后躲去。太后脸色一沉,刚要呵斥,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拉起小皇帝的手,向跟着的内侍厉声道:“你们带皇上回去吧,小心伺候着,出了什么差错,小心我揭了你们的皮!”跟着的内侍忙答应一声,过来连哄带求的带着小皇帝走了。

望着李仁友的背影,太后似乎十分疲惫,发了会呆,突然想起程天任,脸上换上了一幅亲切的表情,道:“你叫什么来着?”

太后与小皇帝说话的当儿,程天任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太后与嵬名永泰有些私情必是无疑了,只是不知她为什么又嫁给了老皇帝。怪不得她那么喜爱百合,原来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他心中突然一动,想起每次看到太后都会有一束白花相伴,那束白花不就是百合花么?是太后因为百合才喜欢百合欢呢还是因为太后喜欢百合才有了百合这个名字?会不会百合就是太后的女儿?这个念头实在匪夷所思,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恰巧太后问话,忙不迭的答道:“晚辈程天任。”

“程天任……”太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忽然精神一振,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宋朝来的孩子?”

程天任答道:“太后记性真好,当年那个孩子就是我。”

太后不由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几年过去,当时的孩子都长大了,我也老了。”

程天任望着太后娇美的容颜,心想十几年前她便是这般模样,没想到十几年过去还是一般的娇美。心中想着,口中便说出来:“太后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我又不是老妖精,容貌怎么会十几年都没变?”太后微微一笑,轻声道,“记得你跟孝儿还是结义的兄弟?”

程天任好生奇怪自己跟大哥结义的事她怎么会知道?忽又转念想起当年李仁孝为救自己撒谎的事,太后指的定是这件事了,虽不是一件事,却也是事实,不由点了点头。太后不动声色的道:“你既与孝儿是兄弟,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你这次进城是孝儿派你来的吧?”

程天任听着太后说“一家人”,一股暖意登时涌上心头,刚要回答说是,忽然警觉起来。太后虽是大哥的母亲,却也是小皇帝的母亲,焉知她不偏袒小皇帝?心中转了个弯,便道:“我这次来西夏确是来看大哥的,但自进了城就没见到他,听说他被派去给老皇帝守陵,不知道是真是假?”

太后见他如此说,略宽了心,却不知道他已知道多少实情,一边思量着怎样处置此人,一边应道:“为人处世,以孝为本,孝儿去替先帝守陵寝也是他的本分。”太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说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道:“对了,这两天外边吵得紧,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说罢双眼便紧紧的盯在程天任脸上。

这句话实在极难回答,程天任却早已想好了回话,道:“外面有人攻城,听百姓们说是有人要找镇西王报仇。”

太后在程天任脸上看不出有异,心中却有些怀疑,心想这人知道太多的事,决不能放他离开皇宫。既做了这个决定,便转了话题道:“你方才说是谁害了他?”

程天任道:“晚辈已答应嵬名永泰前辈,永不说出那人姓名,他也不要别人为他报仇。”

太后皱着眉,目光像两把利锥钉在程天任的脸上:“你为何叫他嵬名永泰前辈?我明白了,定是害他那人也姓嵬名,你怕弄混了这两人的名字,是以强调嵬名永泰。他又不许别人替他报仇,莫非……莫非那人便是他的亲弟弟?”

程天任吃了一惊,心想太后果真厉害。这样一来是她自己猜到,便不是自己不守诺言了。他不由叹了口气道:“前辈,你都听见了,晚辈并没有提那人名字,是太后自己猜到的。”

太后眼中寒光一闪即没,她狐疑的盯着程天任道:“可是嵬名昧勒为何要害死自己的亲哥哥?”

程天任知道此刻自己越是辩解越会招致太后的怀疑,他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迎视着太后的目光,道:“晚辈可从未说过是嵬名昧勒害了嵬名前辈,自然更不知道是为着什么。”

见他如此,太后更笃定是嵬名昧勒所为,她略一思忖,道:“不错,嵬名永泰死后他的弟弟顺理成章做了镇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加上兵权在握,当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若是嵬名永泰在世,决不会如此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怪不得,怪不得……”她连说了两个怪不得,便冷笑着仰头想起心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