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平静的接着道:“但那时我已知道你来救我了,自然不能再做这种打算,跟了这位婆婆总好过被金贼抢了去,我心一横,便随着婆婆走了。”程天任心中感动已极,默然抓住百合的柔荑,半晌作不得声。

“你们给我快点,再磨磨蹭蹭的小心吃苦头!”前面传来焦婆婆阴森的声音,程天任不由气往上撞,刚要还口,百合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抢着道:“婆婆,我们就来。”又低声向程天任道:“其实婆婆也可怜的很,她脾气虽有些古怪,心地倒很好。”程天任哼了一声,心想你要看见她怎么对待史三哥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只听百合接着道:“婆婆的丈夫和儿子在四十年前被一个大恶人给害死了,自那之后她就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在这四十年里,她寻遍了天涯海角,却始终找不到那大恶人的行踪。”

程天任听到这里,对焦婆婆生出几分同情,不禁问道:“那个大恶人叫什么名字?”

百合有些犹豫的道:“我也不知道,上次婆婆说你的招数与那个大恶人相同,所以才认定了你是他的徒弟。”

程天任早就在怀疑此事,听了这话,默然半晌,道:“她这是带咱们往哪里去?”

百合道:“我听婆婆说过,她栖身在天山,这次想是回天山了。”程天任松了口气,心想如此看来那个大恶人必定不是酒葫芦了,不然的话焦婆婆何必还要到天涯海角去找。

说了这半晌,百合才突然发觉自己的小手在程天任手里,急急的抽了回来,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心底里又有些丝丝的甜意。程天任本没在意这些小节,看了百合的样子,反有些不自然,没话找话的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百合声音有些朦胧的道:“还要问么?你自然是跟清远姐姐在一起了。”程天任苦笑一声,慢慢述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原来那天——

程天任听了李仁孝与任得敬的对话,知道李仁孝已起了杀机,一时冲动,便要找到二人理论个清楚。等慢慢冷静下来后思前想后,渐渐明白了李仁孝的处境,如果换了自己是李仁孝,也许也只能采取同样的手段,何况自己只有五天的时间,何必做这么多无谓之事?想到这里,他只觉嘴里阵阵发苦,一时间心灰意冷,便打算一走了之,寻一个清静之处了结自己的性命,心里却又偏偏放不下百合。

清冷的月光在百合闺房对面的屋顶上留下一个孤独的剪影。夜已深了,整个兴庆府都沉浸在战后的疲惫中,人们迫切的需要睡眠补充自己的体力与精力。但百合没有睡,她默默的坐在桌前,对着一跳一跳的烛光一个人发呆。

“铃儿,你说任哥哥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看我?”百合幽幽的道。

金铃儿早已困得睁不开眼睛,应付似的嘟囔道:“小姐,天不早了,快睡吧,也许程公子明天就来了。”

百合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口吹息了灯——铃儿这丫头总是不记得熄灯。她站起身来,缓步踱到窗前,伸手推开窗子,就在窗子洞开的一刹那,她突然听到一声轻响。“任哥哥,是你么?”她的心狂跳起来,忍不住大声叫出声来。铃儿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茫然的瞅着四周,见并没有什么异常,便又倒头睡去。

除了拂面的清风与唧唧的虫鸣,再也没有其它的声音,百合苦笑着摇了摇头,两只没有光彩的大眼睛向着窗外,似乎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任哥哥。她喃喃的道:“任哥哥,你在哪里,可还想着你的香儿?你知不知道,香儿想你香得好心痛。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是不是因为找到了你的那位好朋友?你们在一起一定很幸福吧,她一定长得很美,对你很好。”隔了半晌,她又笑着对自己道:“是了,一个瞎子又怎么配得上任哥哥,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也只有最好的女孩子才配得上她。”这样说着,已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她的声音很小,很轻,但每一句话都像一个霹雳落在对面屋脊上。程天任坐在屋脊的阴影中,对着泪流满面的百合,心都要碎了。他从来没有想到眼泪的味道这么奇怪,苦苦的流到嘴里会是心痛的感觉。百合每说一句,他便在心里答一句:香儿,我就在你身边,心里自然想着你,想得心痛。我不能来找你,因为我只能再活五天。便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又怎么及得上你万一,香儿,你知道么?你就是我的仙女。我不要美貌,不要财富,不要武功,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够了。

月光如流水悄悄滑过,两个人便这样面对面的,都是泪流满面。直到传来第一声鸡叫,东方渐渐发白,程天任才悄悄起身,黯然离开了镇西王府。

此时天色尚早,整座兴庆府还沉寂在劫后余生的松懈之中,四周阆无人迹,只间或传来一声鸡鸣狗吠。天地间似乎突然间只剩了一个自己,程天任只觉心中空空荡荡,一时也不知该去哪里。回头瞅了一眼镇西王府高大的匾额,深深吸了口气,他迈开大步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等他走到南门的时候,城门才刚刚打开,守门的几个兵士一个个没精打采的一边打哈欠一边唠嗑,全没在意溜出城门的程天任。

沿着官道走了一阵,天色渐渐放亮,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他只怕被熟人认出,便离了大路,只拣偏僻处行走。他只顾低头想着心事,冷不防路边跳出两个壮汉,一个手中举着一柄大砍刀,另一个一手托一柄钢叉,一手牵了一只瘦弱的老马,使刀的汉子大喝一声道:“呔!小子,留下买路钱!”

程天任抬起头来,转头向四周望望,这才发现两旁都是没膝深荒草,路上只有自己一人。使刀的汉子喝道:“没别人,就说你呢!快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

程天任眼睛一亮,目光穿过那人向那匹瘦马望去,呵呵笑道:“我正缺个脚力。”